惊鸿!他低吼着,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嘶哑变形,如同受伤的猛兽,你这是在找死!
是在拉着整个沈家给你陪葬!这是诛九族的死罪!你懂不懂!?
“诛九族”三个字,如同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惊鸿的灵魂上。
她懂了,她终于完全明白了父亲眼中的惊怒和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从何而来。
她带回府的六皇子,可能是整个家族的灭顶之灾。
“父亲…父亲…”怎会如此严重!
女儿~!不能放弃他!
当时他救了女儿!你要女儿如何放弃一个救命恩人呢!
沈栩高大的身躯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态度坚定的女儿,又看向窄榻上气息微弱,命悬一线!浑身散发着死气的六皇子萧景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栩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紧握的拳头,脑海里出现:
“忠君!护国!明哲保身!家族的延续!女儿的生命!救命之恩的道义!”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撕扯,如同千军万马在狭窄的战场上疯狂厮杀。
他一生戎马,信奉的是军令如山,是守护大盛疆土的赤胆忠心,是远离朝堂倾轧的明哲保身。
他沈栩能有今日的地位,靠的是赫赫战功,更是这份从不站队、只忠于皇帝一人的谨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踏错一步,卷入这龙子夺嫡的旋涡,沈家这艘看似坚固的大船,顷刻间就会被撕扯得粉身碎骨!
可惊鸿态度的坚定,扎进他铁石般的心脏最深处。
那一声声“他救了女儿的命”,更是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他沈栩一生顶天立地,恩怨分明!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背负忘恩负义的枷锁吗!
难道要他亲手斩断女儿心中那点最赤诚的火焰吗?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目光却锐利得惊人,越过坚定的女儿,越过垂死的皇子,落在了书房正北面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副陈旧铠甲上!
那副铠甲,是他祖父传下来的。
玄铁打造,样式古朴,早己不再适合如今的战场,却被他视若珍宝,每日亲自拂拭,光可鉴人。
它不仅仅是一件甲胄,更是沈家将门百年来“忠、勇、义”三字的象征!
是沈家的魂!
沈栩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副铠甲。
他的脚步踏在染血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他停在铠甲前,没有去碰那寒光闪闪的甲叶,而是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抚上了铠甲旁边悬挂的一块不起眼的!
边缘己经磨损起毛的旧布巾,那是他多年擦拭铠甲所用的布巾。
他拿起布巾,动作缓慢得如同在进行一场古老的仪式。
然后,他转过身,走向窄榻。
惊鸿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父亲的举动。
沈栩没有看女儿,也没有再看榻上垂危的六皇子。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又深不见底。
他沉默地用那块旧布巾,开始仔细地擦拭萧景衍脸上。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战场杀伐之气截然不同的笨拙的温柔。
粗糙的布巾拂过皇子年轻却死气沉沉的脸庞,拂过那正在皮下疯狂蔓延的黑色毒纹!
擦着擦着,沈栩的手停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萧景琰紧闭的眼睑上。
那浓密的睫毛在昏迷的痛苦中微微颤动,让他无端地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一个同样年轻的亲兵,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也是这样颤动着睫毛!
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说:“将军!下辈子…还跟您…杀敌…!
那亲兵,是为了替他挡下一支致命的毒箭而死。
“忠、勇、义…”沈栩低低地、无声地念出了这三个字,如同呓语。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他的心坎上。
他不再擦拭,只是握着那块沾染了更多血污的旧布巾,如同握着千钧重担,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回那副祖传的铠甲前。
他背对着女儿和垂死的皇子,高大的身影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仿佛一座亘古矗立的孤峰。
他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
手中紧攥着那块染血的布巾,目光久久地、深深地凝望着那副象征着沈家百年荣光与信念的冰冷铠甲。
烛火在他身后不安地跳动,将他沉默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如同他内心激烈挣扎的照影!
不知过了多久,那盏孤灯的灯油似乎也将耗尽,火苗挣扎着跳动了几下,变得更加微弱黯淡。
终于,那道如同铁铸般凝固的背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沈栩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沟壑纵横,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挣扎痛苦似乎都己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没有看沈惊鸿,目光径首投向窄榻上气息微弱的萧景琰,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毒!无药可解,唯有一物可续其命,争得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南岳国皇室秘藏,百年灵药——‘凤凰泣血”!
父亲!刚才城西老太医也是这么说的!沈惊鸿急切道!
父亲,具体在哪里!
南岳国皇室!沈栩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平静得可怕!
“此药乃南岳镇国之宝,深藏于皇室秘库,由重兵把守,外人莫说求取,便是靠近,都九死一生。”
“女儿不怕!”沈惊鸿几乎是喊出来!只要能救人,女人定当前往!
“闭嘴!”沈栩一声低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沈惊鸿的冲动。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室的血腥、绝望和沉重的抉择都吸入肺腑。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女儿的脸上。
那张年轻、倔强的脸庞,写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孤勇。
曾几何时,他的发妻,惊鸿的母亲,在随他出征边关、面临绝境时,眼中也曾有过这样不顾一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