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偏殿的烛火,燃了一夜又一夜,终于不再是绝望的守候,而是温暖的陪伴。
药香依旧浓郁,却不再带着死亡的气息,而是混合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弱的生机。
沈惊鸿如同在无边黑暗中跋涉了太久,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
她的意识如同破碎的琉璃,缓慢地,一片片地重新聚拢。
最先清晰的是掌心的温度——滚烫、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如同寒冬里的暖炉,固执地熨贴着她冰凉的指尖。
那温度的主人,几乎寸步不离。
萧景衍的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凌乱的胡茬,一身狼狈的玄甲早己换下,只穿着简单的常服,袖口还沾着未洗净的药渍。
他高大的身躯蜷在床榻边的矮凳上,显得有几分局促,却异常坚定。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沉默地握着沈惊鸿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她苍白却终于不再那么透明的脸上,仿佛在确认一个随时会消散的奇迹。
只有当沈惊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或是喉咙里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嘤咛时,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才会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随即又被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喜悦取代。
“水……”沈惊鸿的嘴唇翕动,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萧景衍几乎是弹跳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凳子。“来了!马上!”他手忙脚乱地去倒水,又笨拙地试水温,小心翼翼地将她半扶起来,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臂弯里,才将温热的杯沿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水流缓慢地滋润着喉咙,沈惊鸿微微蹙起的眉头,在他眼中都成了莫大的安慰。
“慢点……慢点喝……”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哄劝的温柔,与战场上的狂暴判若两人。
沈惊鸿的目光,缓缓移向房间另一侧。
窗边的软榻上,萧景墨静静地靠坐着。他肩头的伤处裹着厚厚的白布,隐隐透出血渍,脸色依旧苍白,却己不再是昏迷时的死寂。
他换了一身深青色的常服,衣襟一丝不苟地系着,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越过窗棂,投向外面依旧阴沉的天穹。
侧脸的线条在晨光熹微中显得冷峻而疲惫。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萧景墨缓缓转过头。
当他的目光与沈惊鸿虚弱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时,那深不见底的寒潭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涟漪漾开,快得让人难以捕捉,随即又恢复了古井般的沉静。
他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言语,但那眼神里,是无声的探询——“你醒了?感觉如何?”
沈惊鸿想开口,想问他肩上的伤,想问那惊心动魄的南岳之行,想表达那沉甸甸的感激。
然而,巨大的虚弱感牢牢攫住了她,喉咙里只发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歉疚涌上心头,眼圈不由得微微泛红。
萧景墨的目光在她微红的眼眶上停留了一瞬,握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安抚:“不必多思。
活着,就好。” 简短的几个字,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瞬间压下了沈惊鸿心头翻涌的情绪。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叩响。宋明阳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也换下了染血的甲胄,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脸上那道新鲜的刀痕结了深褐色的痂,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更添几分冷硬。他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盅。
“沈姑娘,该用药了。”宋明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如同磐石。
他走进来,目光先是落在沈惊鸿脸上,看到她睁着眼睛,眼神似乎清明了几分,那刀刻斧凿般的冷硬轮廓似乎也柔和了一丝。
随即,他的目光扫过榻边小心翼翼捧着水杯的萧景衍,再掠过窗边沉默如山的萧景墨,最后,落在自己手中的药盅上。
他走到床榻边,将药盅放在小几上。动作间,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不甚起眼,却显然是旧伤的疤痕。
“明阳……”沈栩的声音带着感激和一丝复杂。
宋明阳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动。
他看向沈惊鸿,目光沉静,带着一种兄长般的温和:“太医说了,这药要趁热喝,效果才好。”
他拿起药碗,动作熟练地搅动着漆黑的药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刚毅的眉眼。
萧景衍下意识地想接过药碗,却被宋明阳一个沉稳的眼神止住。
宋明阳亲自将药碗端到沈惊鸿唇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小心烫。”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沈惊鸿微微蹙眉。宋明阳立刻递上早己备好的,一小碟晶莹剔透的蜜渍梅子。
那是她从小生病时最爱的零嘴儿,连沈栩都未必记得如此清楚。
“谢谢……宋大哥……”沈惊鸿的声音微弱,带着真切的感激。
这声“宋大哥”,是她自定亲后,因着那份无形的隔阂,许久未曾出口的称呼。
宋明阳端着空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垂下眼睑,看着碗底残留的深褐色药渣,沉默了片刻。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萧景衍依旧握着沈惊鸿的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宋明阳。
窗边的萧景墨,翻动书页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目光沉静地落在宋明阳宽阔却似乎微微绷紧的背上。
“沈姑娘,”宋明阳终于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上沈惊鸿虚弱却清澈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这声‘大哥’,宋明阳受之有愧。”
他顿了顿,似乎在凝聚着某种力量,目光缓缓扫过床榻上苍白的人儿,再扫过她身边那紧握着她的手,眼中只有她的年轻皇子,最后,落在那位肩裹白布沉默如山,却为了她可以血染黑水河的墨王身上。
“自你幼时在沈府后园扑蝶,摔破了膝盖,是我背你去找府医起……”宋明阳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的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便一首视你如钟意人。
这婚约,是父辈的情谊,亦是长辈的期许。我宋明阳,从未想过违逆。”
他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了然和豁达:“但情之一字,非关恩义,更非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