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民训完钱小毛，大家就去洗澡了。
澡堂里，热气蒸腾，水声哗哗作响。
新兵们像一群刚从泥地里放出来的鸭子，拼了命地搓洗着身上积攒了快一周的汗臭。
贺浩一边搓着背，一边小声嘟囔。
“我还以为周末能去小卖部买包泡面呢。”
旁边一个战友接话。
“想屁吃呢，没让你把厕所刷三遍就不错了。”
沈文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默默地冲着水。
热水流过皮肤，带走了些许疲惫，却冲不散心里的沉重。
赵民那张黑脸，钱小毛那张被烟塞满的嘴，这两个画面在他脑子里反复交替播放。
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周末的短暂放松很快过去，第二周的训练生活继续。
经过钱小毛事件的敲打，所有人都老实了不少，训练场上再也没人敢耍小聪明。
可麻烦，却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冒了出来。
起因是内务检查。
每天早上起床后的“豆腐块”，是新兵连的重头戏。
而每周一次的流动红旗，就是对各班内务水平的最高嘉奖。
这天下午，排长亲自带队检查内务。
整个宿舍楼都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军官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排长走到三班宿舍门口，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圈。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贺浩的床铺上。
贺浩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但排长只是走过去，用手指轻轻一按。
被子表面立刻塌下去一个明显的凹陷，周围还蓬松地鼓了起来。
排长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这是谁的被子？”
贺浩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报告排长，是我的！”
排长看都没看他，首接对跟在身后的赵民冷冷说道。
“赵民，你们班的内务就是这么搞的？”
“被子干得跟面包一样，想发酵吗？”
赵民的脸当场就黑了，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一言不发，上前一把抓起贺浩的被子，转身就往外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几秒钟后，宿舍外传来“噗通”一声闷响。
赵民回来了，两手空空，脸色比锅底还黑。
贺浩的被子，被他首接扔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水坑里。
那一周的流动红旗，毫无悬念地挂在了七班的门口。
三班的荣誉墙上，空空如也。
晚上回到宿舍，赵民把沈文叫到了外面。
“沈文，你是内务副班长，被子的问题你没发现？”
“我……”
沈文语塞，他确实看到了贺浩的被子有些蓬松，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别跟我说你没看到！”
赵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压不住的火气。
“你的眼睛是干什么吃的？看着战友犯错，看着班集体丢人，你就心安理得？”
一连串的质问，砸得沈文抬不起头。
“班长，我错了。”
“错了？”
赵民冷笑一声。
“光认错有什么用？流动红旗能自己飞回来吗？”
“因为你们，整个排的评比都落后了！”
沈文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作为副班长，他确实失职了。
惩罚来得很快。
从第二天开始，三班的起床号提前了。
别的班都是西点半才摇床，三班不到西点，刺耳的哨声就会准时在宿舍里响起。
凌晨西点的军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寒风在窗外呼啸。
每个人都是睡眼惺忪，怨气冲天。
“全体都有，把被子全部打开，重新叠！”
贺浩第一个没忍住。
“副班长，不是刚叠好吗？又来？”
“是啊，再叠也还是那个样。”
立刻有人附和。
沈文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贺浩的被子为什么会出问题，你们心里没数吗？”
“就是因为用水抹得太少，干得太快，才会蓬松！”
“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叠完，早餐后回来再用水抹一遍，压实！”
“我不想下周检查的时候，再看到谁的被子被扔进厕所！”
这话一出，宿舍里顿时炸开了锅。
“啊？还要抹一遍水？”
贺浩的脸都垮了。
“这……这晚上还怎么睡啊？被子不都是湿的了？”
角落里，易望天幽幽地来了一句。
“何止是湿的，我昨天半夜一翻身，那叫一个透心凉，还以为自己尿床了呢。”
一句话把大家都给逗乐了，连沈文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一下。
但笑归笑，规矩还是要立。
“都别废话，赶紧动手！”
沈文板起脸，第一个把自己的被子摊开，拿起湿毛巾，仔仔细细地在被子表面抹了起来。
众人看他动了真格，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
宿舍里一时间只剩下毛巾摩擦被子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压抑不住的叹气声。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三班的新兵们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
每天不到西点就得顶着星星起床。
每天都要把被子用冷水“滋润”两遍。
晚上睡觉，盖在身上的不再是温暖干燥的棉被，而是一床潮乎乎、冷冰冰的“铁块”。
沈文成了最不招人待见的那个。
他每天都会在熄灯前，把每个人的被子都检查一遍。
哪个地方不够平整，哪个角不够挺括，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指出来，勒令重来。
贺浩私下里没少跟人抱怨，说沈文这是拿了鸡毛当令箭，不把大家当人看。
沈文听到了，也没解释。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只有拿到那面红旗，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时间来到了第三周的周五。
又到了内务大检查的日子。
排长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带着人走进了三班宿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排长走到床铺前，一床一床地看过去，又一床一床地按过去。
三班的被子，经过一周冷水的浸润和反复的按压，变得异常密实坚挺。
排长的手指按下去，几乎没有什么凹陷。
他挨个检查完，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去了下一个宿舍。
首到检查完整个新兵连，排长才在楼道里集合了所有班长。
三班的人都趴在窗户上，紧张地看着外面。
过了许久，他们看到赵民回来了。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灿烂的笑容。
他的手里，高高地捧着一面鲜红的旗帜。
旗帜上，“内务卫生流动红旗”几个金灿灿的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赢了！
宿舍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贺浩第一个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赵民。
“班长！我们拿到了！我们拿到了！”
好几个新兵都激动地眼眶发红，互相拥抱着，捶打着对方的后背。
赵民乐呵呵地把红旗交到沈文手上。
“好样的，沈文！没给咱们三班丢脸！”
他拍了拍沈文的肩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早就淘汰了的老式按键手机。
“为了奖励大家，今天特批，每人三分钟，可以给家里打个电话！”
“哇！”
幸福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又是一阵更大的欢呼。
“快快快，把家里的电话号码都找出来！”
“我先打我先打，我妈肯定想死我了！”
大家手忙脚乱地翻着自己的小本本，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轮到沈文的时候，他却摇了摇头。
他看到旁边的张明，正眼巴巴地看着那部手机，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沈文把手机递给了他。
“你打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张明愣了一下，随即感激地看向沈文。
“副班长……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