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拿到手机后。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部老式按键机，跑到角落里，背对着众人，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丽丽吗？”
宿舍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贺浩嗓门最大，扯着脖子喊：
“张明！大声点！问问丽丽想你没有！”
“哈哈哈哈！”
另一个战友跟着起哄：
“问问她有没有偷偷跟别人去看电影！”
张明的耳朵瞬间红透了，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他回头瞪了众人一眼，那眼神里却没什么威力，反而全是羞涩。
“去去去，都别捣乱！”
他嘴里嘟囔着，干脆拿着手机跑到了走廊外面，只留给众人一个紧张又甜蜜的背影。
宿舍里的人笑得更欢了。
那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点羡慕的快乐。
沈文靠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着墙上那面红旗。
又看了看门口那个激动得手舞足蹈的背影，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三分钟后，张明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
脸上挂着傻笑走了进来，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引来了一阵哄笑。
“下一个！贺浩！”
赵民点着名，把手机递了过去。
贺浩一把抢过手机，大大咧咧地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妈！是我！你儿子！”
他的声音洪亮无比，恨不得让整个楼道都听见。
“我们班拿了流动红旗！第一名！厉害吧！”
“我在这儿好着呢，吃得饱睡得香，班长对我们可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着赵民挤眉弄眼，惹得赵民笑骂了一句“臭小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手机在每个人手中传递着。
每打完一个电话，宿舍里就多一张笑脸。
有人跟父母报平安，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有人跟朋友吹牛，讲着部队里的趣事。
整个宿舍都洋溢着一种快活的气氛，连空气都似乎变成了甜的。
轮到钱小毛的时候，他显得有些局促。
他接过手机，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了很久，才慢慢地按下一串号码。
电话似乎很快就通了。
钱小毛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和张明之前如出一辙的笑容，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
“喂？”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好像生怕惊扰了电话那头的人。
他侧过身，把后背留给了大家，肩膀微微耸动着。
宿舍里的喧闹声，不知不觉小了下去。
大家似乎都察觉到了什么，默契地没有再去起哄。
沈文看着钱小毛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
他看到钱小毛的身体，从最初的放松，慢慢变得僵硬。
他拿着手机的那只手，越收越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声音也从最初的温柔，变得有些急切，甚至带上了哀求。
“为什么？”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很快就能回去了，真的……”
虽然声音很小，但在这相对安静的环境里，零星的几个词还是飘进了大家的耳朵里。
宿舍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早己消失不见。
终于，钱小毛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的床铺前首挺挺地趴了上去，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被子里。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从被子里传出的，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泣声。
赵民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走过去，在钱小毛的床边坐下，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毛，怎么了？”
钱小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变成了呜咽。
“班长……她……她不要我了……”
赵民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复杂。
他把钱小毛从床上拉了起来，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
“走，跟我出来一下。”
他带着钱小毛走出了宿舍，留下了一屋子不知所措的新兵。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宿舍，此刻安静得可怕。
那面鲜红的旗帜，依然高高地挂在墙上，可似乎也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大概大半个小时，赵民和钱小毛才回来。
钱小毛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刚下过一场暴雨的核桃。
他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床位，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
赵民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扫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
“都别围着了，准备一下，下午还要训练。”
下午的训练场，太阳毒辣得像个火炉。
训练科目是队列。
“向右看——齐！”
排长的口令干脆利落。
所有人“唰”地一下，整齐地将头转向右侧。
目光锁定在右边战友的后脑勺上，动作标准划一。
除了一个人。
钱小毛像根木桩一样，首挺挺地站着，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对口令毫无反应。
站在他身后的沈文，能清晰地看到他汗湿的后颈，还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
赵民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钱小毛身边，压低声音提醒道：
“钱小毛！集中精神！”
钱小毛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才从梦中惊醒，慌乱地把头转向右边。
可他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
在整齐划一的队伍里，显得格外刺眼。
接下来，他的错误开始变本加厉。
“向左——转！”
所有人都转向了左边，只有他，原地转了一圈，最后迷茫地停在了相反的方向。
“齐步——走！”
大家迈出左脚，铿锵有力，他却迈出了右脚。
瞬间和整个队伍的节奏脱节，差点撞到前面的人。
整个三班的队列，因为他一个人，变得混乱不堪。
排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周围其他班的士兵，也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赵民的脸色，己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开始还忍着，只是不断地去纠正，去提醒。
但钱小毛就像丢了魂一样，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游离的状态，根本听不进任何指令。
“钱小毛！出列！”
终于，赵民忍无可忍，一声怒吼，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钱小毛浑身一哆嗦，慢吞吞地从队列里走了出来，低着头，站在赵民面前。
赵民指着他的鼻子，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在干什么？魂丢了？”
“下午训练成这个样子，你还想不想干了？”
钱小毛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看到他这副样子，赵民心里的火气更盛了。
他觉得，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汗，怎么能为这点事就哭哭啼啼。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赵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钱小毛的心里。
“为了个女人，你连兵都不想当了？”
“我问你！你还能不能当兵！不能当就趁早滚蛋！”
“现在就滚回去！当个逃兵！我看你那个女朋友会不会高看你一眼！”
这几句话，像是一连串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钱小毛的脸上。
他猛地抬起头，“我……”
“我他妈不当了！”
一声嘶吼，从他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谁稀罕当这个破兵！”
他一把扯下头上的军帽，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整个训练场，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赵民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几句气话，竟然会激起这么大的反应。
趁着所有人发愣的瞬间，钱小毛转身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