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记外篇· 荒冢铃》**
七里塘镇经聚宝斋之劫,己逾三载。昔日谈之色变的“贪财鬼遇索命猫”怪谈,随着疯妇钱氏的日渐沉默和阿福远走他乡讨生活,渐渐沉入市井茶余饭后的碎语中,成了年轻人半信半疑的掌故。唯有镇外黑风岭下,那座埋了猫妖残骨与裂铃的无名荒冢,在蔓生的野草荆棘中,愈发显得孤寂阴森。
这日,镇上来了个外乡的年轻货郎,名唤赵六。此人二十出头,生得倒是白净机灵,一双眼睛滴溜溜转,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他走南闯北,专收些古旧玩意儿、奇巧物件,再倒手卖与城里附庸风雅的富户,赚个差价。一到七里塘,他便从老人口中听说了聚宝斋的旧事,尤其对那“能招财亦能索命”的妖猫金铃,留了心。
“老丈,您说的那金铃,真埋在那荒冢下了?”赵六给茶馆说故事的老者续了碗茶,压低声音问,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老者嘬了口茶,浑浊的眼里带着警告:“后生,莫打听!那是不祥之物!当年里正亲手埋的,深得很!沾不得,沾不得哟!”
赵六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翻腾开了。他走街串巷,又旁敲侧击地从几个当年目睹过聚宝斋惨状的老人口中,拼凑出金铃的模样——小巧玲珑,金灿灿的,声音清脆诡异。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滋生、疯长:若能将此物掘出,卖给那些不信邪又好猎奇的豪商巨贾,岂非天降横财?至于什么妖邪不祥……他赵六走南闯北,怪事听得多了,哪次真遇上了?不过是愚夫愚妇的臆想罢了!
贪念一起,便如野火燎原,再难遏制。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掘墓“取宝”的良机。赵六背着铁锹锄头,怀里揣着半壶劣酒壮胆,鬼鬼祟祟摸上了黑风岭。凭着白天的记忆,他很快找到了那座荒冢。坟头低矮,荒草萋萋,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怪响,仿佛无数低语。一股若有若无的土腥混合着陈年朽木的霉味弥漫在空气中,赵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想到那可能到手的金山银山,心一横,啐了口唾沫,抡起锄头便刨了下去。
土质松软,似乎当年埋得并不深。赵六奋力挖掘,汗水混着泥土糊了满脸。约摸挖到一人深时,锄头“当”的一声,磕到了硬物!他心头狂喜,丢开锄头,用手疯狂地扒开浮土。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照亮了坑底——几块焦黑断裂的细小兽骨,散落其间。而在兽骨旁,赫然躺着一枚铃铛!
正是那枚传说中的金铃!只是此刻,它早己不复金光灿灿。铃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纹,黯淡无光,如同蒙了厚厚的尘垢,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暗铜色。铃舌似乎也锈蚀了,歪斜地卡在铃壁内。赵六迫不及待地将它抓起,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寒冰,那寒意首透骨髓!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股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心脏。但随即,巨大的贪婪将这不适感强行压下。
“成了!”他低吼一声,也顾不上那几块焦骨,胡乱将土回填,抱着那枚冰冷的残铃,如同抱着稀世珍宝,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黑风岭。
回到临时租住的小屋,赵六迫不及待地点亮油灯,仔细端详这枚“战利品”。灯光下,残铃的裂纹更加清晰狰狞,暗沉的颜色透着说不出的邪异。他试着摇了摇,铃舌卡得死死的,只发出极其微弱、如同锈蚀铁片摩擦的“滋啦”声,听得人牙酸。赵六大失所望,想象中的金光灿灿、铃声清脆全然不见。这破铃铛,卖给谁要?
然而,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将残铃随手丢进装杂物的破木箱时,异变陡生!
那枚被他握在手中、沾了他体温和汗水的残铃,铃身上一道最深的裂纹处,竟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闪过了一丝极其黯淡、如同濒死余烬般的——绿芒!绿芒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紧接着,一股更加强烈、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寒意,顺着他的掌心,猛地钻入体内!
赵六“啊”地一声,像被毒蛇咬中般甩手将残铃扔出!残铃“当啷”一声掉在桌上,滚了几滚,停在灯影边缘,再无动静。赵六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刚才被寒意侵袭的右臂,此刻竟有些麻木僵硬,仿佛血液都被冻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掌心处,赫然出现了一小片淡淡的、如同被墨汁浸染过的青黑色印记!那印记的形状,竟隐约像……一个扭曲的猫爪印!
“邪门!”赵六心头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茶馆老者的警告、聚宝斋的传说,此刻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贪念。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残铃,想立刻将它扔得远远的,扔回那荒冢!
可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铃身的刹那——
“喵……”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充满无尽怨毒与饥渴的猫叫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不是耳朵听见,而是首接响彻在灵魂深处!那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和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赵六的动作僵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意念,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意识:
“血……新鲜的……心头血……浇灌……唤醒……力量……给你……金银……无数……”
这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原始的贪婪和暴戾,与赵六心底尚未完全熄灭的贪欲瞬间产生了共鸣!他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诡异的狂热所取代。扔掉?不!这是宝贝!真正的宝贝!它需要血?那就给它血!一点血算什么?只要能换来泼天的富贵!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诡异的猫爪青印,那印记似乎在微微发热,又像是在吸吮他的精力。他猛地抓起桌上切干粮的小刀,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左臂狠狠划下!
鲜血,带着温热的腥气,汩汩涌出,滴落在桌上那枚冰冷死寂的残铃之上。
血珠落在布满裂纹的铃身,并未流下,而是如同被海绵吸收般,瞬间渗了进去!每渗入一滴血,那残铃暗沉的表面,便有一道细微的裂纹极其微弱地亮起一丝绿芒,如同垂死妖物睁开的眼睛。而赵六手臂上的伤口,流出的血竟带着一丝不祥的暗色。
小屋的油灯,灯火猛地一跳,骤然黯淡下去,将赵六脸上那混合着痛苦、疯狂与贪婪的扭曲表情,映照得如同鬼魅。
窗外,黑风岭方向,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