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里头,空气沉得能拧出水。
沙盘上,龟背岛像个张牙舞爪的刺猬,沙滩、石堡、投石机阵地标得清清楚楚。血腥味混着火药味,呛鼻子。
刘正则杵在沙盘前,鹰眼扫过一圈脸色铁青的军官。沙滩上的惨败,把这帮骄兵悍将彻底打醒了。
“说!”刘正则声沉,“怎么啃?李秀那酸丁,把老巢修得铁桶似的!毒蒺藜、箭雨、石头炮弹,三板斧下来,填进去多少兄弟?再硬冲,拿命填吗?”
一个工兵校尉嗓子哑了:“统制,毒蒺藜头号麻烦!沙滩上沙子薄,那玩意儿半埋着。得让工兵带长耙、厚木板、沙袋!头一波上去,先铺木板当盾,工兵抡耙子玩命往前清!清一块,沙袋填坑,铺路!可……清的时候,石堡和投石机肯定往死里砸,伤亡……少不了!”
管弩炮的军官接茬:“得压住两边山崖的火力!咱船上的‘连环弩炮’够劲够远,盯死石堡眼儿和投石机台子轰!不求炸平,让他们抬不起头就行!给工兵和后面兄弟抢时间!”
一个老成持重的陆战营校尉点头:“对!压住是关键!登陆的兄弟得带强弓硬弩,还有新配的那批火铳!头一波上去,别冒头,找礁石、沙堆,哪怕现堆沙袋当掩体,玩命朝山崖上射!不求杀多少,搅得他们手忙脚乱就行!再请舰炮往高了打,砸他娘的投石机!”
“梯次冲,一步不许乱!”刘正则手指重重戳在沙盘,“头一波,工兵开路,弓弩火铳压阵!二波,重甲盾兵顶前头,护着更多弓弩手火铳手,站稳脚跟,继续压山崖!三波——”他眼神陡然锐利,“精锐突击队!带钩子、炸药包(黑火药)、短刀斧头!等路通了,火力压住了,给老子强攻两边石堡!拔了这两颗毒牙,山崖上的投石机就是瞎子!”
他顿住,指头狠狠戳向沙盘中央:“石堡一破,李秀和他那点残兵,就只能缩回岛心乌龟壳!那时候……”刘正则嘴角扯出个冰冷的笑,“舰炮给老子敞开了轰!用开花弹!把他们连人带壳,炸上天!”
“末将明白!”众将低吼,眼里的火又烧起来,却没了之前的浮躁,全是淬过血的冷。
“传令!”刘正则声如铁石,“各舰炮火别停!往死里砸山崖,重点招呼投石机!登陆部队,按新法子,给老子整编!一个时辰后,进攻!”
一个时辰,熬得人心焦。
海面上,“镇海号”、“破浪号”、“怒涛号”的炮管子就没歇过。轰!轰!炮弹砸在龟背岛山崖上,炸得碎石乱飞,烟尘滚滚。石堡结实,投石机也贼精,炮一停就推出来砸两下。可这没完没了的轰,到底让海盗怂了,不敢敞开了砸。
陈武趴在担架上,后背糊着又黑又臭的金疮药,疼得脸煞白,冷汗首冒。军医刚包好,他就跟烙铁烫了似的要蹦起来。
“副将!您这伤……动不得啊!”军医死命按他。
“滚蛋!”陈武眼珠子通红,“老子死不了!扶我起来!剁李秀去!”
舱门口人影一晃,刘正则来了。扫了眼陈武血糊糊的背,眼神半点没变。
“想去?”冷冰冰俩字。
“想!”陈武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挣着想下地,“末将……戴罪之身……愿当先锋……死战!”
“先锋?”刘正则嘴角一扯,那弧度冷得瘆人,“就你这熊样,爬都爬不利索,当哪门子先锋?送死吗?”
陈武眼底的光黯了黯。
“想戴罪立功,有的是地儿。”刘正则走到担架前,居高临下,“三波,突击队,强攻石堡。那才是玩命的活儿。李秀那酸丁,十有八九猫在哪个石堡里。你,敢去吗?”
陈武眼里“腾”地烧起骇人的光,像垂死的狼盯上肉:“敢!末将愿往!必亲手剁了李秀狗头!”
“行。”刘正则一点头,“攒着点力气。到时候,别让老子失望,也别让阿虎和底下那帮兄弟……笑话你是个只会瞎莽的蠢货!”
陈武身子猛一震,死死咬住嘴唇,重重点头:“末将……明白!”
日头毒得烤人。
海风裹着硝烟和血腥,味儿冲得人首犯恶心。龟背岛那片月牙沙滩,让炮火犁过一遍,更显狰狞。退潮后,暗红的血泥里泡着断刀碎甲,还有没埋住的残肢。
“进攻!”刘正则站在舰桥,吼声传遍舰队。
这回,登陆艇冲得不急了。
头一波,十条艇,塞了三百号人。一百条精壮汉子背着厚木板、扛着长柄铁耙——工兵!另外两百,强弩挂腰,箭壶晃荡,好些个还挎着新家伙——燧发火铳!他们队形紧实,在小艇护卫下,稳稳压向滩头。
“稳住!听令下船!”带队的校尉吼。
艇到浅水,停了。兵卒没像上回一窝蜂往下跳,听令分批下水,齐腰深。工兵手脚麻利,抡起厚木板就往身前水里、浅滩上铺,硬是搭出几条临时“浮桥”。弩手火铳手猫在船舷、木板后头,弩箭火铳齐刷刷指向两边高耸的悬崖。
“工兵!清路!”校尉嗓子劈了。
工兵两人一组,一个抡起长柄铁耙玩命往前刨!沙子、半埋的铁蒺藜被哗啦啦往后扒!另一个紧跟,沙袋“噗噗”砸进坑洼,木板“哐当”盖住险地。动作快得眼花,一条条窄巴巴但能下脚的道儿,硬是往沙滩深处啃!
“咻咻咻——!”
“呼——呜——!”
工兵刚动,两边悬崖上的石堡就喷出箭雨!半山腰仅剩的几架投石机也“嘎吱”怪响,磨盘大的石头炮弹又砸下来了!
“举盾!”“弓弩手!给老子仰射!压住!”“火铳手!瞄石堡眼儿!放!”
吼声、惨叫、弓弦嗡鸣、火铳“砰!砰!”炸响,瞬间搅成一锅粥!
箭矢噼里啪啦砸在盾牌、木板、船身上,时不时有人中箭闷哼栽倒。石弹砸落,“轰隆”溅起漫天沙石,准头不行,可那动静和崩飞的碎石照样要命!一个正抡耙子的工兵,脑袋让飞石开了瓢,“扑通”栽进海水,血染红一片。
可这回,宋军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