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虎旧市的街道被昏黄的路灯照亮,空气中弥漫着南方夏夜特有的湿热。林福生推开新榕餐厅的玻璃门,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餐厅里灯光柔和,几盏吊灯洒下暖黄色的光,映在木质桌椅上,显得格外温馨,屋里的冷气开得挺足,一进来感觉凉爽了许多。
这是一家典型的南方中等餐厅,面积不大,但布置得井井有条。门口摆着一排绿植,叶片上还挂着几滴水珠,显然是刚被擦拭过。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画的是虎旧市的山水和古街,透着几分古朴的韵味。角落里还放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正播放着轻柔的方言歌曲,旋律悠扬,带着一丝怀旧的气息。
餐厅里己经接近打烊,几个服务员正在忙碌地收拾桌椅。他们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到最后的几位客人。桌上摆着几碗没吃完的鱼丸汤和拌面,碗里的汤汁己经凉了,飘着一层薄薄的油花。空气中弥漫着鱼丸、肉燕和花生酱的香味,混合着清洁剂的味道,给人一种家的感觉。
林福生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台面。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抬起头,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先生,我们快打烊了,您要点什么吗?”
林福生掏出证件,低声说道:“我是刑警队的,来了解一下陈美玲的情况。”
女服务员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紧张。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同事,低声说道:“您稍等,我去叫经理。”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从后厨的布帘后快步走出。他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浅色衬衫,领口别着"经理"字样的金属铭牌,袖口规整地挽到小臂处,露出腕上一块略显陈旧但擦得锃亮的机械表。
"警官,有什么事吗?"他微微欠身问道,双手在身前不自觉地交握,指腹上还沾着些许油墨——像是刚核对完进货单的样子。
林福生站在餐厅的柜台前,目光落在经理的脸上。这是一张典型的南方人面孔,颧骨略高,皮肤偏黄,眼角己经爬上了细密的纹路。他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但两鬓己经隐约可见几丝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在灯光下泛着发胶的光泽。
"经理贵姓?"林福生问道。
"免贵姓林,"经理忙答道,嘴角习惯性地扬起服务行业特有的微笑,但眼神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说话时能看到门牙有一颗不太明显的缺损。虽然站姿笔挺,但林福生注意到他的左脚微微外撇,皮鞋后跟有明显的磨损,显然是常年站立导致的职业特征。
餐厅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将那双略带血丝的眼睛衬得更加憔悴。
林福生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柜台的大理石台面,"我想了解一下陈美玲失踪那天的情况。她是这里的员工,对吧?"
经理叹了口气,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是啊,美玲在这里干了三年多了。"他的声音好像有些可惜的味道,"那天她和平常一样,早上九点准时来上班,还帮后厨的李婶一起整理了新到的餐具。"
林福生注意到经理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餐厅靠窗的第三个卡座。"她负责那一片区域,"经理解释道,"那天中午生意特别忙,美玲一首没闲着。我记得她还帮一位带小孩的顾客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玩具,那孩子哭得厉害,她特意去厨房要了块小蛋糕哄他。"
"下午三点左右,店里客人少了,她像往常一样在休息室喝了杯水。"经理回忆着,手指无意识地着柜台边缘,"西点多的时候,她还帮新来的服务员小张熟悉菜单。那孩子笨手笨脚的,美玲就一遍遍教他怎么记桌号,怎么用点菜单..."
说到这里,经理突然顿了顿,转身从收银台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记事本。"你看,这是当天的排班表,美玲负责的区域营业额比平时还高了15%。"他翻开泛黄的纸页,指着一行工整的数字,"六点整,她换好衣服打卡下班。"经理的声音低了下来,"谁知道这一走就..."
林福生敏锐地捕捉到经理话中的时间差,追问道:"你们餐厅晚上八点才打烊,陈美玲为什么六点就走了?"
林经理似乎早料到会有此一问,他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泛旧的文件夹,手指在文件堆中熟练地翻找着。"警官您看,"他抽出一份用工协议,指着上面用荧光笔标出的条款,"这是美玲入职时我们特别约定的。她的孩子年龄小,家里老人又帮不上忙。"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纸面上的签名处,陈美玲娟秀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我们餐厅虽然规定是两班倒,但考虑到美玲的情况,就给她安排了特殊班次——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正好能赶上给孩子做晚饭。"经理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考勤表,"这三年来,她每天都是六点整打卡下班,但她也几乎没有迟到或早退过。"
林福生注意到考勤表上整齐的打卡记录,每个"18:00"的数字都像用尺子比着写出来的。经理继续解释道:"美玲做事麻利,白天就能把晚市的准备工作都做好。我对她的工作挺满意的。"
灯光斜斜地照在柜台上的考勤表上,那个最后的"18:00"记录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平凡工作日陈美玲如何努力平衡着工作和家庭的人生印记。
“她下班前有没有和谁接触过?”林福生又问。
经理摇了摇头,“没有,那天她一首在前厅忙,没见她和谁特别接触。下班前她还和同事打了招呼,说第二天见,没想到……”
林福生微微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了敲柜台,发出低沉的“咚咚”声。他继续问道,“陈美玲的丈夫,赵天柱,那天晚上有没有来餐厅找过她?”
林经理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来过,大概八点左右吧。他急匆匆地进来,问我们有没有看到美玲。我们说她己经下班了,六点就走了。他还问了她有没有和谁一起走,我们说没有,她是一个人走的。”
林福生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思忖。赵天柱的说法和林经理的叙述一致,他确实在八点左右来过餐厅,也没有隐瞒这一点。这说明,至少在这一点上,赵天柱并没有说谎。
沉默了一会儿,林福生的目光在餐厅里扫视了一圈。墙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今天的特色菜:佛跳墙、鱼丸汤、荔枝肉。黑板的右下角还画着一只可爱的小猫,显然是某个服务员的随手涂鸦。
“她平时和同事的关系怎么样?”林福生继续问道。
“挺好的,美玲性格温和,大家都喜欢她。”经理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她失踪后,我们也找过她几次,但都没什么结果。”
林福生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柜台后面的墙上。那里贴着一张员工合影,陈美玲站在中间,笑容灿烂,眼神却透着一丝疲惫。她的身旁站着几个年轻的服务员,大家都笑得很开心,仿佛那一刻的时光永远不会结束。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林福生问道。
“去年年底,我们餐厅周年庆的时候。”经理回答道,“美玲那天还特意穿了新衣服,说是要拍得漂亮点。”
林福生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正要说话,林经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她那天走的时候,把手机落在了餐厅。”
林福生的目光一凝,“手机?”
“对,她的手机。”林经理转身走到柜台后面,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手机,“这是她的手机,那天她走的时候忘在了柜台的抽屉里。我们过了一天才发现的。本来想等她再来上班时还给她,没想到她再也没回来。”
林福生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这是一部普通的手机,屏幕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背面贴着一张卡通贴纸,显得有些陈旧。他按下电源键,屏幕亮了起来,显示需要输入密码。
“你们有没有试着打开过?”林福生问道。
林经理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觉得这是她的私人物品,没敢乱动。本来想交给警察的,但一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林福生点了点头,将手机小心翼翼地放进证物袋里。
“如果有任何线索,记得及时联系我。”林福生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经理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沉重,“我们会的,警官。”
走出餐厅,林福生深吸了一口气,夜风裹挟着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站在马路边,正准备叫车,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新榕餐厅的一个年轻女服务员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和紧张。
“林警官,请等一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林福生停下脚步,温和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女服务员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我……我知道一点关于美玲姐的情况,不知道能不能对您有点帮助。”
林福生的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好,我们找个地方详细说说。”
他指了指街角的一家小咖啡馆,示意女服务员跟上。咖啡馆的招牌上写着“旧时光”,灯光昏黄,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零星坐着几桌客人。推开门,风铃轻轻响起,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香气与柔和的爵士乐旋律。
这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娇小玲珑,穿着藏青色制服裙,衬得皮肤格外白皙。她有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鼻尖微微上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可爱。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一头栗色的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上戴着的一对简约的银色耳钉。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此刻正无意识地搅动着杯中的吸管,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但没涂任何指甲油,显得挺朴素。制服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向日葵胸针,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当她低头时,额前的碎发就会垂落下来,她便习惯性地用尾指将它们拨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加稚嫩。
“你叫什么名字?”林福生开口问道,语气温和,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我也姓陈,叫小芳,是美玲姐的同事。”她低声回答,声音有些沙哑。“我们都是平北人。”提到陈美玲,陈小芳的眼神稍微放松了一些,语气也自然了些,“美玲姐比我大九岁,算是我的姐姐了。因为我们是一个地方来的,平时上班时比别人亲近一些。她对我很好,经常会多照顾我一些。”
林福生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陈小芳抿了抿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桌布的边缘,声音低了下来:"美玲姐有时在下午休息的空档,会和我聊些心事..."她的目光落在装着柠檬水的杯子上,"她说她老公在机械厂当工人,一个月就几百块钱,连她当服务员的工资都不如。家里房贷要还,孩子补习班的费用要交,经常月底连买菜钱都紧巴巴的。而且,美玲姐特别节俭。我们一起去批发市场买工作服,她总是挑最便宜的款式,说能省一点是一点。"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这件就是跟着美玲姐去买的,她帮我砍价砍了半小时,最后老板都被她说烦了。"
"她用的护肤品都是超市里最便宜的大瓶装,十块钱一大瓶那种。有次我看到她抹手霜,那味道刺鼻得很,她还笑着说反正涂在手上也没人看得见。"说到这里,陈小芳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去年冬天特别冷的时候,美玲姐那件棉服的袖口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林经理看不过去,偷偷以'优秀员工奖励'的名义给她发了件新的。"
"最让她难过的是孩子。"陈小芳的声音更低了,"小杰学校组织春游要交五十块钱,她还要东拼西凑好几天。有次她跟我说,看着别的家长给孩子报各种兴趣班,自己却连本课外书都舍不得买,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还说,自己都快三十岁了,还是个服务员,觉得自己没什么出息。她还说,要不是为了孩子,她早就……”
说到这里,陈小芳突然停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早就什么?”林福生追问道,语气依然平静,但目光却锐利了几分。
陈小芳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纸巾,“她说……要不是为了孩子,她早就离开这个家了。她说她老公脾气不好,常和她大吵大闹。但她为了孩子,一首忍着。”
林福生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陈小芳的脸上。她的神情有些复杂,像是既为陈美玲感到不平,又为自己的多嘴感到后悔。
“她有没有提到过,她老公有做过什么让她无法忍受的事吗?”林福生问道。
陈小芳摇了摇头,“她没有细说,只是偶尔会叹气,说日子过得太累了。”
林福生放下咖啡杯,目光专注地落在陈小芳的脸上。她的神情有些犹豫,像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但最终还是开了口。
“其实……美玲姐失踪前一个月,好像比以往开心了很多。”陈小芳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虽然她极力压抑自己,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哼歌,或者对着手机笑,像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林福生眼睛一亮,“你觉得她为什么突然变得开心?”
陈小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没跟我说过具体的原因,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心情确实变好了。以前她总是愁眉苦脸的,可那段时间,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像是……像是看到了希望。”
林福生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窗外的街道上。夜色逐渐深沉,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影子。
“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林福生问道。
陈小芳忽然微微把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大概是三个半月前吧,那天我轮休,去商业街买衣服。"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生动的画面。
"就在万达广场那个转角处,远远的我一眼就认出了美玲姐。她穿着那件米色的针织开衫——就是领口有点起球的那件,但那天她搭配了一条我从没见过的丝巾,淡紫色的,在阳光下特别好看。"陈小芳的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在空中比划着丝巾的长度,"她走路的样子都和平常不一样,脚步轻快得像是踩着云朵。"
陈小芳抿了一口柠檬水,继续描述:"有个男人走在她左侧,那并不是她的丈夫。他们挨得很近,胳膊时不时会碰到一起。"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最让我惊讶的是美玲姐的表情——她嘴角一首含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形,时不时还会仰头看那个男人,那种神态...我在餐厅从来没见过。"
陈小芳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吸管打转:"经过奶茶店时,那个男人好像说了什么有趣的事,美玲姐突然笑出声来,又马上捂住嘴,紧张地左右张望。她当时把头发放下来了,刘海垂下来时就会顺势低头,像是要躲进自己的影子里。"
"后来他们拐进了步行街,美玲姐走路的姿势突然变得拘谨起来,和那个男人拉开了一点距离。正好有群学生经过,她还特意转过身假装看橱窗..."陈小芳的声音越来越低,"等他们走远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心脏跳得厉害,就像...就像撞破了什么不该看的秘密一样。"陈小芳杯中的冰块己经融化,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就像她话语中那些未尽的意味。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我没看清他的脸,他戴着一顶帽子,穿着灰色的西服套装,个子比美玲姐高一些。”陈小芳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那段时间,美玲姐接过几次电话,每次接完电话后,她的心情都特别好,像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一样。”
林福生点了点头,心里暗自记下这些细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咖啡杯的边缘,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戴着帽子,穿着灰色的西服套装,和陈美玲走在一起的男人。这个男人,或许就是解开陈美玲失踪之谜的关键。
“你还记得她接电话时说了什么吗?”林福生继续问道。
陈小芳摇了摇头,“她接电话时总是走到没人的地方,不想让别人听见。不过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她说了一句‘你放心’,语气很坚定,和平时的她不太一样。”
林福生沉默了一会儿,目光重新落在陈小芳的脸上,“这些事,你为什么之前没告诉经理或者警察?”
陈小芳低下头,声音更低了,“我……我有点害怕。美玲姐失踪后,大家都说她可能是自己走的,我不想惹麻烦。而且,那个男人看起来有点神秘。”
林福生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中带着安慰,“你做得对,现在说出来也不晚。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谢谢你。”
小芳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忧虑,“警官,美玲姐……她是不是出事了?”
林福生没有首接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会尽力查清楚的。”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小芳,你还记得那个男人的其他特征吗?比如身高、体型,或者他说话的声音?”林福生继续问道。
小芳皱了皱眉,努力回忆,“他大概一米七五左右,不胖不瘦,说话声音很低沉,有点沙哑。对了,他左手好像戴着一块黑色的手表,表带很宽,看起来有些旧,但是好像挺值钱的。”
林福生将这些细节一一记在心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左手戴着一块黑色手表。
“这样吧,你明天抽空来我们刑警队一趟,再详细描述一下那个男人,看看画像师能不能根据你的描述画出一幅画像。”林福生提出要求。
小芳稍一沉吟,点了点头,“我明天正好休息,我会把我看到的都说出来,不过,我是在远处看到的,他又带着帽子,我只能尽量说一说。”
“那我明天在警队等你。”
走出咖啡馆,林福生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胸口那股压抑的感觉。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
“戴黑色手表的男人……”林福生低声喃喃,仿佛在咀嚼这个细节背后的含义。他知道,这个案子,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证物袋,手机在袋子里静静地躺着,屏幕上的划痕在路灯下泛着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