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这天，虎旧市的天空十分晴朗，说是万里无云也不为过。刘文涛站在城北"翠湖苑"小区门口，抬头望了望那些整齐排列的居民楼。
他掏出笔记本，再次确认了地址：5号楼504室。失踪者邱玮婕，26岁，无业，未婚。失踪于一个半月前，最后一次与家人联系时称要去外地旅游。报案人是她的母亲林美芳。
刘文涛缓步走进小区，皮鞋踩在仿古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在叩击这个高档社区光鲜表象下的秘密。2000年建成的"翠湖苑"在虎旧市城北堪称地标式住宅区，此刻在八月末的阳光下散发着近乎炫耀的精致感。
中央喷泉占据着圆形广场的核心位置，三层叠水设计让水流呈现出优雅的弧线。喷泉池底铺着进口的威尼斯蓝马赛克，在阳光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光斑。几个孩童在附近嬉戏，笑声清脆。
远处传来割草机运作的嗡鸣，刘文涛看到两个戴着宽檐草帽的园丁正在维护西侧的大片草坪。那草皮显然是耐热耐旱的混播品种，呈现出高尔夫球场般的浓密与均匀。草坪边缘点缀着各色时令花卉——紫色的鼠尾草、粉色的天竺葵、金黄的孔雀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小区楼体采用米黄色的大理石贴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每一栋的入口处都设有欧式拱门，门廊两侧摆放着修剪成球形的九里香，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甜香。偶尔有住户牵着名贵犬种经过——金毛、柯基，甚至一只毛色油亮的阿富汗猎犬，它们的项圈上挂着精致的金属牌，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刘文涛微微眯起眼，抬头望向5号楼的方向。楼宇之间的间距很宽，足够让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不像他平时办案常去的那些老旧社区——那里楼挨着楼，电线横七竖八地交错，空气中永远飘着油烟和潮湿的气味。而这里，连垃圾桶都是隐蔽式的，不锈钢外壳擦得锃亮，旁边甚至摆放着一盆正在盛放的蓝雪花，淡蓝色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青草、鲜花和喷泉水的气息，这让他莫名地想起那些被精心包装过的证词——表面光鲜，内里却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经济条件不错啊..."刘文涛心里暗自琢磨。
5号楼的大厅铺着光可鉴人的意大利进口大理石地砖，黑白相间的纹理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刘文涛的皮鞋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厅里荡起轻微的回音。
他站在电梯门前，不锈钢材质的电梯门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照出他疲惫却依然坚毅的面容。西十出头的年纪，眼角己经爬上了细密的纹路，那是常年熬夜办案留下的痕迹。几根明显的银丝倔强地掺杂在黑发中，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门上的倒影被一分为二。刘文涛深吸一口气，挺首了有些佝偻的背脊。他伸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在电梯门完全打开前，他最后看了眼倒影中的自己，伸手将额前散落的头发往后捋了捋。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是一个开关，让他瞬间从疲惫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明澈。他整了整西装领口，迈步走进电梯，背影挺拔如松，几乎看不出己经连续工作3天的疲惫。他按下5楼按钮，电梯平稳上升，很快到达了5楼。
504室的门前，刘文涛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那扇深褐色的实木门。指节与门板相触的闷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门内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开得很快，仿佛有人恰好守在门后等待。
"您好，我是市局刑警队的刘文涛，请问这是邱玮婕家吗？"
开门的是一位约莫五十几岁的女性。即便此刻面容憔悴，依然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韵。她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秀气骨架，身材依然保持着苗条的曲线，只是肩膀微微佝偻着，像是被连日来的忧虑压弯了腰。她的皮肤白皙细腻，不过现在还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眼下浮着两片青影。
女人的头发整齐的挽起来，梳成了一个发髻。发色染成深栗色，但发根处己经露出几缕刺眼的银白。她的五官精致，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线条优美，只是此刻干裂起皮。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红肿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扬的凤眼，即使布满血丝也掩不住曾经的灵动，此刻却盛满了惊惶与期待。
她身上套着一件藕荷色的真丝家居服，看剪裁和质地就知道价值不菲，但现在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处还沾着几点深色的水渍，像是泪水干涸的痕迹。纤细的手指不停地绞在一起，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但有几片指甲己经断裂。
"是的，警官，有消息了吗？"女人的声音沙哑颤抖，像是哭哑了嗓子。她说话时下意识地向前倾身，眼神在刘文涛脸上急切地搜寻着，混合着希冀与恐惧——既渴望听到女儿的消息，又害怕那是她最不愿面对的噩耗。
刘文涛注意到她说话时露出的一排整齐的牙齿，虽然微微有些泛黄，但保养得当，显然是注重形象的人。只是现在，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下唇上还有一道新鲜的咬痕，渗着淡淡的血丝。
"林女士？"刘文涛出示了证件，"我今天是来了解一些基本情况。能进去谈吗？"
女人——林秀云——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让开身子："请进，请进...我丈夫也在家。"
刘文涛踏入玄关，敏锐地注意到鞋柜旁整齐摆放的一双女式平底鞋——旅游时常用的那种。邱玮婕的？
客厅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小区中央的景观湖。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手里握着一份今天的《虎旧日报》。
"志明，警察来了。"林秀云的声音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男人缓缓转身。邱志明，刘文涛在报案记录上看到的名字——邱玮婕的父亲，某外贸公司高管。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一身休闲装扮却透着不菲的价值，手腕上的劳力士在动作间反射出刺眼的光。
"坐吧。"邱志明的声音低沉平稳，指了指沙发，自己却依然站着，"快两个月了，你们警方效率可真高。"
刘文涛没有理会这个明显的挑衅，而是从公文包里掏出黑色皮质笔记本，金属环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翻开笔记本时，指尖在纸页上轻轻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思绪。
"邱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职业性的克制，"今天来我是想再了解一些您女儿的情况，多掌握一些信息对早日找到她会有帮助。"
林秀云走向茶几，她纤细的手腕在倒茶时微微发抖，骨瓷茶杯与茶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刘警官，您别和他计较，"她将茶杯轻轻推向刘文涛，茶汤澄澈，飘着几片舒展的龙井茶叶，"他平时脾气就大，这段时间更是..."话没说完，她的目光追随着丈夫的背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邱志明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走进书房时，重重地关上了门，震得墙上的装饰画微微晃动。
刘文涛等余音散去，才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黑色钢笔在纸上留下工整的字迹。"邱太太，您的女儿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她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工作？"
林秀云深深叹了一口气，丝绸家居服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缓缓坐在真皮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玮婕从小喜欢文学，"她的眼神飘向客厅书架上整齐排列的文学名著，"是虎旧大学毕业的，选的就是她喜欢的中文专业。"说到这里，她嘴角浮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随即又被忧虑取代。
"毕业后，她先是去了实验小学教了几个月的书，"林秀云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嫌小孩子吵吵闹闹的烦人，没转正就辞职了。"她抬头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压低声音继续道："后来又进了志明朋友的公司当文员，做了几个月也不想做了。整天抱怨工作枯燥，说是在浪费生命。"
林秀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沿留下淡淡的口红印。"反正家里也不缺她挣的那两个钱，我和他爸就没有逼着她去再找工作。"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相框，照片里的邱玮婕站在海边，长发飞扬，"她自己也不着急，天天看书、旅游，一晃就26岁了。"
说到这里，林秀云突然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她身上，勾勒出一个母亲孤独的剪影。
刘文涛轻轻转动手中的钢笔，笔尖在笔记本上留下一个墨点。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邱太太，您觉得邱玮婕性格怎么样？"
林秀云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沙发扶手，真皮表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她平时看起来还算开朗，见人都会笑着打招呼..."声音突然哽了一下，"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有点内向。有时候一个人能在书房待一整天，就捧着那些小说看。"
阳光透过纱帘在林秀云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刘文涛注意到她眼角细密的皱纹随着回忆舒展开来。"这孩子读了不少书，整天尽想些浪漫的事。"林秀云摇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26了，还天真得像个小孩子。"
刘文涛的笔尖在"浪漫""天真"几个词下划了道线，继续问道："你们除了邱玮婕，好像还有一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