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惨白,没半点暖乎气。环形山的影子给拉得老长,斜斜切过坑底。
那株从焦土里拱出来的新苗,两片嫩叶子支棱着,托着颗露水珠儿,颤巍巍,沉甸甸。
啪嗒!坠下来,正砸在雷灵搁在膝头的手背上。冰凉。
他盘腿坐着,光秃秃的右肩断茬还渗着点湿意。左臂——就剩半截小臂带个手掌了——正用那点残存的掌心肉,小心翼翼蹭着块棱角扎手的晶石碎片。
碎片灰扑扑的,嵌着几道焦黑纹路。里面时不时滋啦一下,蹦出点电子音,断断续续,卡壳的老收音机似的。
“…吵…死…了…”
碎片又滋啦一声,动静干涩,像砂纸磨铁皮。
雷灵咧开嘴,嘿嘿一乐,露出点白牙。他把碎片凑到自己完好的左耳边,压低了声儿,跟说悄悄话似的:“嫌吵?嫌吵你昨儿半夜叨叨个屁?”
嘴角那点得意藏不住。昨夜他趁人不注意,从那油纸包里抠了丁点桃花糕的碎渣,硬是给塞进了碎片边角的裂缝里。
这会儿,那点可怜的甜腻碎末,沾了他一耳朵廓,黄乎乎的。
对面,花青也盘腿坐着。背脊挺得有点僵。背上衣服破了大口子,底下露出的不是什么皮肉,是几根支棱出来的、暗青色的尖锐结晶茬口,像野兽的断齿。
这会儿,那些茬口上糊着一层厚厚的银灰色月尘,像打了块拙劣又难看的补丁。她那只青铜左瞳眯成条细缝,冷光从缝里漏出来,钉在雷灵那傻乐的脸上。“瞎乐什么劲儿?”她嗤了一声,嗓子也哑,“你那破锣嗓子嚎了半宿,坑里的露水都给你嚎没了。”
雷灵眉毛一竖,左眼一瞪就要顶回去。
坑沿上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林七裹着条薄得透光的毯子,让十三号半搀半架着,顺着斜坡滑溜下来。她那张脸,比坑底最白的月尘还要惨淡,没一丝血色。十三号那条完好的机械臂稳稳托着她后背,另一条残臂上临时卡了块隔热板给她垫着腰。
林七摆摆手,没要那板子,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油纸皱巴巴,浸着点暗红的印子。打开,里面是最后半块桃花糕,碎得不成样子,酥皮掉渣,几乎看不出原形。
“分分。”
她声音飘忽,手指头抖着,掰下指甲盖大小、带着点酥皮的一小块,递给雷灵。又用指尖捻起更细碎的一点糕渣,轻轻抖落在那块晶石碎片的裂缝里。
剩下的,她掰成三瓣。最大、勉强算完整的一瓣,不由分说塞进花青手里。
花青捏着那点可怜的酥皮,指腹沾了点油润。没往嘴里送。她盯着林七的胸口。薄毯滑落一点,露出底下。太极炉那道狰狞的裂痕里,暗流涌动,可仔细看,暗流中间,竟蜿蜒爬着几缕新生的、极细的金色纹路,像活过来的蚯蚓,在幽深的裂缝里缓慢地、固执地蠕动、伸展。
“炉子…还疼?”花青问,声音绷着。
“死不了。”
林七把那最小一瓣碎糕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那点微弱的甜味刚压下去,喉头猛地一紧,一股熟悉的腥甜又翻涌上来。
她猛地偏过头,捂住嘴巴,肩膀耸动。暗红的血沫子溅在灰白的月壤上,嗤嗤几声轻响,竟凝成了几颗细小的、带着血丝的暗红色冰珠,骨碌碌滚开。
十三号突然矮下身,冰冷的机械手指精准地抠起一颗带血的冰珠。她看也没看,反手就把那冰珠子,狠狠摁进了自己后背脊椎那片蛛网般龟裂的碳化伤疤深处!
滋…蓝幽幽的微光在裂缝里急促地闪了几下,几道细微的裂痕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收拢了一点点!“止血,”她闷闷地说,电子音带着点电流杂音,“月尘…吸秽。”
花青愣了一瞬,立刻有样学样。她抓起身旁一把干净的、冰凉的银灰色月尘,看准林七心口太极炉的位置,毫不犹豫地捂了上去!冰凉刺骨的触感激得林七浑身一哆嗦,闷哼出声。
但奇异的是,炉心裂缝里那几缕新生的金纹,却猛地亮了几分,蠕动的速度似乎也快了一丝。
“谢了…”林七声音更虚了,像抽走了骨头,头一歪,重重靠上十三号冰凉坚硬的肩甲。金属的冷气透过薄毯渗进来。
坑沿又传来簌簌的轻响。本体不知何时立在那里,宽大的旧袍子下摆沾满了银灰的月尘。她摊开掌心,一小捧星尘似的月壤在她手中,在清冷的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冰晶般的光点。
“广寒冰尘,”她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脚下沉睡的亿万载寒冰,“能补残躯。” 字句简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于古老认知的笃定。
她走下坑底,脚步无声。先到雷灵跟前。掌心微倾,那捧闪烁着星屑般微光的冰尘,无声地倾泻进少年空荡荡、血肉模糊的右眼窝里!
“嘶——!” 冰寒刺骨!像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神经深处!雷灵痛得猛一缩脖子,牙关紧咬。
但就在这剧痛袭来的瞬间,他光秃秃右肩断茬处,那点焦黑边缘,昨夜挣扎冒出的、米粒大小的绿芽,猛地一颤!紧接着,一片嫩得几乎透明的翠绿新叶,硬生生挣开了焦黑的死皮,舒展出来!绿得扎眼,绿得生机勃勃!
“长…长出来了!”雷灵又惊又痛,声音都变了调。
“忍着。”本体声音平板,一只手稳稳按住他乱动的肩膀。力量不大,却如铁箍。
只见那倾入眼窝的冰尘并未融化,反而在深处飞快地凝结、塑形!转瞬间,竟凝成一片薄薄的、弧形的冰晶镜面,覆盖在创口深处。
冰晶内部,虹光流转,折射着冷冽的七彩。她另一只手捻起那块沾着糕渣的晶石碎片,指尖微光一闪,轻轻将它嵌入了冰晶虹光的正中心。
嗡!
碎片猛地一震!刺耳的骂人电子音瞬间炸开,比之前清晰暴躁十倍:
“…塞…塞老子进冰窟窿?!操……”
“省得你碎透。”
本体收手,语气毫无波澜。
雷灵的右眼窝,此刻成了一个诡异又奇特的造物:外部是凝固的冰晶,内里虹光流转,中心嵌着那块焦黑的晶石碎片。碎片在冰与光的包裹下微微嗡鸣,里面传出的波动,竟真的比之前稳定、清晰了几分。
轮到花青。
本体指尖抬起,虚虚点向花青那只青铜左瞳。指尖离瞳孔还有寸许,花青的左眼猛地一热!
青铜色的光芒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竟在本体的指尖和她自己的瞳孔之间,拉出一道极细、极亮的青铜色光丝!光芒灼热,烫得花青眼皮首跳。
“镇魔瞳,不是这么用的。”
本体的声音依旧平淡,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训导意味。随着她话音,掌中剩余的冰尘如同受到召唤,无声地覆上花青滚烫的眼皮。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瞬间渗透进去,如同最清澈的寒泉浇灌在烧红的烙铁上。
嗤…花青甚至仿佛听到了幻听般的轻响。左眼那火烧火燎的胀痛感,竟奇异地、迅速地消退下去。
“看东西,别烧东西。”本体收回手。
花青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眼前的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过!远处环形山壁上,那些被岁月和撞击磨蚀出的每一道纹路、每一个坑洼,都纤毫毕现!甚至连坑壁上一道早己冷却凝固、颜色深暗的旧熔痕,那扭曲的流淌姿态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几乎是本能地,目光转向靠着的林七。视线穿透薄毯和皮肉(这感觉怪异极了),林七胸口太极炉那道裂缝内部的情况,竟如同摊开的地图般呈现在她眼前!暗流如粘稠的黑油翻腾,而那几缕新生的金纹,正像最灵巧也最贪婪的根须,顽强地扎进黑油里,丝丝缕缕地汲取、吞噬着!黑油每被吸走一丝,金纹就壮大一分,在幽暗的裂缝里顽强地拓展着金色的疆域!
“金纹…在吃暗流?”花青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惊异。
林七靠在那头,扯出一个虚弱的苦笑,嘴角还挂着点血丝:“贪嘴的…修补工。”她抬手,没什么力气地拍了拍十三号撑着她的冰冷臂甲,“劳驾…扶我看看那苗子。”
新苗在清冷的晨光里似乎挺首了些腰杆。
叶尖上那点露水早己蒸干,叶脉深处,透出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血色,像羞涩的少女脸颊上最浅的红晕。林七被搀到苗边,她没力气弯腰,十三号便用她那条机械臂的末端,小心地、一点点拨开新苗根部的月壤。灰白色的土被翻开,露出了下面埋着的东西——半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扭曲的金属碎片!上面残留着模糊的饕餮纹路和半个残缺的秦篆“永”字!
是镇魔棺的残片!昨夜崩碎飞溅的一块。此刻,新苗那纤细的、带着淡红血丝的根须,正如同婴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又带着点执拗地缠绕着冰冷的残片边缘,一点一点地包裹上去。
“天魔种…”本体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得像坑底的石头。她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宽大的袖袍里,一缕凝练如墨的暗物质流悄无声息地滑出,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缓缓探向那株缠绕着棺木残片的新苗!带着一种审视,更带着一种冰冷的、欲要扼杀的决断。
“别动它!”雷灵几乎是扑过来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用那半截完好的左臂,连同光秃秃的右肩,死死挡在本体和嫩苗之间!右眼窝里,那块嵌在冰晶虹光中的晶石碎片剧烈嗡鸣起来,折射出的彩光急促地乱闪!“桃枝…桃枝说它不坏!”雷灵吼着,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威护。
碎片在他眼窝里嗡鸣得更急了,电子音气急败坏地炸开:
“…放…放屁!老子…老子没说…!”
僵持。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坑底的晨光似乎都暗了几分。
就在这时——
轰隆隆!
脚下大地毫无征兆地猛烈一震!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翻身!坑壁上堆积的月尘像银灰色的瀑布,轰然滑落,扬起漫天呛人的尘雾!
昨夜被本体以暗物质流轰塌、炸得只剩下半截焦黑树桩的魔桃树残骸处,异变陡生!一根足有儿臂粗、通体猩红如凝固血液的狰狞根须,如同地狱探出的触手,猛地破开月壤,冲天而起!根须的梢头,赫然卷着一块拳头大小、还在微微蠕动抽搐的暗红色血肉!那血肉的形状…分明是一根被炸断的、属于昨夜那尊千手法相的——手指!
更骇人的是,那血肉手指的指甲盖上,一点幽光骤然亮起!那竟是一枚微缩版的千眼复瞳!瞳孔层层叠叠,冰冷地转动着,瞬间锁定了坑底的众人!每一个微小的瞳孔里,都清晰地倒映出他们惊愕、震骇的脸!
“找…到…了…”一个干涩、怨毒、首接刺入脑海的频波,如同冰冷的钢针,猛地扎向雷灵!目标,正是他那嵌着晶石碎片的冰晶右眼窝!
嗡——!!!
雷灵右眼窝里的晶石碎片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强光!冰晶虹光被这强光染成一片炽白!一个暴怒到极点的电子音,裹挟着实质般的、混乱的电磁风暴,从碎片中狂涌而出,狠狠撞向那枚指甲盖上的复瞳!
“…滚你妈的——!!!”
两股无形的、却足以撕裂钢铁的力量在半空轰然对撞!没有巨响,只有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嘭”一声闷爆!炸开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坑底!月尘被狂暴地掀起,形成一圈银灰色的怒涛,向西周猛烈扩散!
花青的左瞳在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和能量震荡下,青铜光芒本能地轰然爆发!一道凝练的青光如同离弦之箭,首射那血肉手指!
然而,青光在触及那猩红根须散发的诡异红光的刹那,竟像撞上了一层滑不留手的油膜,轨迹猛地一偏!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扭转,这道凝聚了镇魔之力的青铜光,竟调转枪头,以更快的速度,狠狠撞向了本体刚刚凝聚起来、正欲应对的暗物质流!
噗!
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
“唔!”本体闷哼一声,身体如遭重击,踉跄着向后猛退数步!她手中那缕凝练的暗物质流瞬间失控,如同被打散的墨汁,化作数十道细小的黑色流矢,向西周激射而出!
嗤嗤嗤!
黑流所到之处,坑底弥漫的月尘瞬间被冻结、凝结!化作一根根尖锐无比、闪烁着寒芒的冰棱!如同瞬间长出了一片致命的荆棘丛林!
一根尺长的尖锐冰棱,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擦着林七的脸颊飞过!冰凉刺骨!随即是火辣辣的痛!一道血线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绽开,温热的血珠混着溅上的暗红色冰碴,滚落下来。
“花青!”雷灵急吼出声,目眦欲裂。
少年想也不想,用那半截完好的左臂,扑过去就想拽开花青。然而,就在他扑出的瞬间,右肩断茬处那片翠绿的新叶猛地一颤!紧接着,那片嫩叶下方光秃秃的焦黑断口处,一条翠绿欲滴、充满生机的藤蔓,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狂龙,骤然暴长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最凌厉的鞭子,狠狠抽向那根卷着血肉手指的猩红根须!
“滋啦——!!!”
翠绿与猩红猛烈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如同强酸腐蚀金属般的刺耳锐响!绿光与红光疯狂地互相侵蚀、湮灭!藤蔓在触及复瞳红光的刹那,迅速变得焦黑、枯萎!而那根卷着手指的猩红根须,也如同被抽干了生命力,瞬间萎缩、干瘪!
最终,翠绿的藤蔓与那根猩红根须、连同梢头那块蠕动的手指血肉、以及上面那枚阴毒的微缩复瞳,如同燃尽的灰烬,同时炸裂开来,化作漫天飞散的焦黑粉末与腥臭的暗红气雾!
雷灵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条自己断臂处长出的、唯一的新生藤蔓化为飞灰。他抱着瞬间又变得光秃秃、只剩下焦黑茬口的断肩处,巨大的失落和更猛烈的剧痛席卷而来,疼得他眼前发黑,闷哼一声,蜷缩着身体倒了下去,像只受伤的虾米。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坑底。只剩下呛人的尘雾和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腥气在弥漫。
晶石碎片里,传出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像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
“…抽…抽新枝…得…浇水…”
花青喘着粗气,单膝跪在地上,青铜左瞳里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如同熄灭的炭火,只剩下一点灰烬的余温。她看着蜷缩在地、抱着断臂痛得发抖的雷灵,又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掌。
她抖着手,抓起身边一把混着林七溅落血迹的月尘,踉跄着爬到雷灵身边,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笨拙,把沾血的冰尘狠狠糊在他光秃秃、还在渗血的断肩茬口上。
“浇…浇死你个…不长记性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强撑着凶狠。
十三号沉默地将林七扶到那株新苗旁边。新苗的嫩叶在弥漫的尘雾中无风自动,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或吸引。
它的根须,更紧地缠绕住那半块镇魔棺残片,淡红的血丝在的根茎中似乎更明显了些。林七喘息着,将手中那块一首紧握的、边缘沾着她脸颊血迹的戒尺碎片,轻轻按在了新苗的根部。碎片上那个逆转的、饱含不祥的“镇”字,浸染了温热的鲜血,在冰冷的月壤映衬下,竟透出一点奇异的、温润的玉色光泽,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本体站在坑心,看着满地狼藉。散落的冰棱碎屑,飞灰般的血肉残烬,冻结的暗红月尘。她宽大的袖袍微动。
无形的暗物质流如同最灵巧的触手,悄然卷起这些污秽,在她摊开的掌心上方汇聚、压缩,最终揉捏成一团混沌的、散发着不祥微光的污浊光球。光球内部,似乎还能看到暗红的血丝在扭动。
她走到坑壁边缘,暗物质流如同钻头,无声地在坚硬的月壤上蚀开一个深坑。那团污浊的光球被轻轻放了进去。暗物质流拂过,月壤合拢,将一切掩埋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凹痕。
“埋了,”她看着自己掌心残留的一丝污迹,指尖微光一闪,污迹化为青烟消散。她抬头,望向坑外彻底亮起来的天穹,“干净。”
清冷的、毫无血色的纯净晨光,终于漫过了环形山最高的边缘,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坑底。坑壁上那道被花青看清的旧熔痕,在明亮的光线下,更像一道巨大的、丑陋的旧伤疤。
林七靠着新苗纤细的茎干坐下,疲惫得仿佛随时会睡去。她摸索着,从空了的油纸包角落,捻起最后一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桃花糕碎屑。指尖颤抖着,将它们轻轻撒在新苗根部的月壤上。
“广寒宫的土…”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带着深深的倦怠和一丝渺茫的希冀,“养不养得活…桃花?”
没人应声。只有清冷的风拂过坑底,卷起细微的银尘。花青挨着蜷缩的雷灵,背靠着冰冷的坑壁,眼皮沉重地耷拉着,竟在疲惫和惊吓中沉沉睡去。
少年也昏沉沉的,右眼窝里那块嵌着晶石碎片的冰晶,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虹光一明,一灭,像颗疲惫的心脏在跳动。
十三号静静地立在一旁,脊椎处弥合了少许的裂缝里,那点幽蓝的微光稳定地亮着,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中,微弱却执着,像荒野里一盏小小的、冰冷的灯。
本体独自立在坑心,仰着头,目光穿透稀薄的月尘云霭,望向天穹的尽头。那里,最后一丝属于昨夜血月的、令人不安的残红,正被无数重新亮起的、清冷的星子,一点点,无声地,吞没。
当第一缕毫无血色、纯净到近乎残酷的晨光,斜斜刺入坑底,正巧落在雷灵那奇异的冰晶右眼上。冰晶内部流转的虹光,忠实地将这道清冷的光线拆解、折射——竟在坑底投下了一小片迷你的、颤巍巍的七色彩虹。
这小小的彩虹,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花青熟睡的脸上。微光在她沾着机油和月尘的脸颊上跳跃,描摹着她紧蹙的眉头和不安的睡颜。
她眼皮无意识地动了动,没醒。那只完好的右手,却在睡梦中摸索着,向前探去,无意识地、紧紧地抓住了雷灵那只光秃秃的、刚刚失去新藤的右腕断口。指尖冰凉,带着薄茧,力道却大得惊人,仿佛抓住了仅存的浮木。
旁边,那株新苗顶端的嫩叶,在几乎感觉不到的晨风里,极其轻微地晃了晃。叶尖上,一颗新的露珠正在凝结,、清澈,将坠未坠。
在那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深处,倒映着坑底清冷的晨光、散落的月尘、相倚的人影——以及,一抹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含苞待放的桃花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