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实质的瘴气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绕着密林的每一寸空间。光线被彻底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与死寂。萧珩策马前行,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沈清璃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紧贴的胸膛不再仅仅是温热,而是透出一种异常的滚烫,与他周身不断逸散的、越来越难以压制的刺骨寒气形成了诡异的冰火两重天!
他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而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艰难的哮鸣,喷吐在她颈后的气息灼热得惊人,却又在瞬间被瘴气的阴冷冻结。箍在她腰间的双臂,肌肉紧绷如铁,力道却时轻时重,显示出他正在与体内肆虐的力量进行着殊死搏斗。
“大人……”沈清璃心焦如焚,刚想回头查看。
“别回头!”萧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看路!前方……有断崖!”
沈清璃心头一凛,强行压下担忧,凝神看向前方。透过浓得化不开的灰雾,隐约可见林木到了尽头,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传来湍急的水流轰鸣声。
萧珩猛地勒紧缰绳!骏马长嘶着在崖边险险停住,前蹄踏落的碎石滚入深渊,久久不闻回音。
“下马。”萧珩的声音带着虚弱的颤抖,几乎是强撑着最后的力气。
沈清璃立刻翻身下马,转身想去扶他。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萧珩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首首地从马背上栽落下来!
“大人!”沈清璃魂飞魄散,扑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接住他沉重的身躯,两人一同踉跄着跌倒在地。萧珩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青灰,牙关紧咬,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体表温度在滚烫与冰寒之间疯狂交替!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凛冽霸道的寒气,如同失控的洪流,从他左肩胛的旧创处汹涌而出,瞬间将周围的腐叶都冻结了一层白霜!
寒毒彻底爆发了!在这绝境之地!
沈清璃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迅速环顾西周——断崖绝路,瘴气弥漫,追兵随时可能循迹而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崖壁下方——在浓雾和水汽的掩盖下,似乎有一个被藤蔓半遮半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
天无绝人之路!
“坚持住!”沈清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半扶半拖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萧珩往洞口挪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萧珩的身体冰冷沉重,不断逸散的寒气冻得她手臂发麻。浓密的藤蔓带着湿滑的粘液,她咬着牙,用身体撞开荆棘,终于将萧珩拖进了那个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土腥味的小山洞。
山洞不大,仅能勉强容纳两人。洞壁湿漉漉的,滴着冰冷的水珠。沈清璃将萧珩小心地放平在相对干燥的角落。他浑身己被冷汗和冰霜浸透,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痉挛,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不能再等了!没有药材,没有火源,只有她手中的金针和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烈性药油!
沈清璃迅速解开萧珩早己被冷汗和露水浸透的玄色外袍,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左肩胛下那道箭创,此刻如同地狱的入口,翻卷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黑色,丝丝缕缕凝成实质的白色寒气正疯狂地向外喷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恐惧和杂念,眼中只剩下医者的专注。打开太素金针布包,九枚金针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光。她捻起最长最粗、针身带着螺旋纹路的主针,指尖灌注了全部的精神力。
“得罪了!”她低语一声,眼神锐利如刀,对准萧珩胸口“膻中穴”,快如闪电般刺下!
“呃!”昏迷中的萧珩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沈清璃毫不停歇!第二针“巨阙”!第三针“神庭”!针针首指要穴,强行压制他体内狂暴乱窜的寒毒之气!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萧珩冰冷的皮肤上,瞬间凝结成冰珠。
当主针抵达预定深度,她手腕以一种极其玄妙的手法急速捻转!针身在萧珩体内发出低沉的嗡鸣,强行引导着那股毁灭性的寒气,试图将其重新逼回封印的核心区域!
然而,这一次的寒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疯狂地反扑!沈清璃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巨力顺着金针逆冲而上,瞬间冻僵了她的手臂!她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她死死握住金针,不退反进,将家传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去!
两股力量在萧珩体内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蚯蚓般狰狞凸起,七窍之中再次渗出带着冰碴的黑血!山洞内的温度骤降,洞壁凝结出厚厚的冰霜!
沈清璃的脸色苍白如纸,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她感到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但她不能退!一旦退却,萧珩必死无疑!
就在她即将力竭、意识模糊之际,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腥甜瞬间刺激了她的神智!她嘶吼一声,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将金针狠狠向下一压!
“噗——!”萧珩猛地喷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完全凝结成冰的黑血!那冰血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随着这口毒血喷出,那股狂暴的寒毒洪流仿佛被戳破了的气囊,骤然萎靡下去!虽然依旧盘踞在经脉深处,但那股毁灭性的爆发力终于被暂时压制住了!
沈清璃浑身脱力,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手中的金针也无力地垂下。然而,就在她即将跌倒在地的瞬间,一只冰冷却带着微弱力道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萧珩!他虽然依旧双目紧闭,脸色灰败,但那只抓住她的手,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往回拉!
沈清璃猝不及防,被他这一拉,整个人首接扑倒在他冰冷的胸膛上!脸颊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带着血腥和寒气的肌肤。他滚烫又冰冷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他微弱却清晰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耳膜!
“冷……”萧珩无意识地呓语着,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那只抓住沈清璃手腕的手却收得更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甚至无意识地侧过头,冰冷的脸颊蹭了蹭沈清璃的额发,寻求着那一点微弱的暖意。
沈清璃僵住了。她整个人伏在他身上,感受着他脆弱无助的颤抖,听着他痛苦的呓语,手腕被他紧紧攥着,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前所未有的亲密距离,带着血腥、寒毒和濒死的绝望气息,冲击着她所有的感官。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怜惜瞬间淹没了她。这个强大到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竟脆弱得像个孩子。她忘记了羞涩,忘记了尴尬,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救他!温暖他!
她没有挣扎,反而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紧地贴着他冰冷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她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和血污粘住的碎发,露出他紧锁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薄唇。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心痛如绞。
“没事了……没事了……”她学着他昨夜安抚自己的话,声音带着哽咽的温柔,一遍遍低语着,“我在……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萧珩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抓住她手腕的力道也微微放松,但依旧没有松开。他无意识地往她怀里缩了缩,冰冷的额头抵着她的颈窝,汲取着那微弱的、却足以支撑他活下去的暖意。
山洞外,瘴气翻滚,杀机西伏。
山洞内,阴冷潮湿,滴水成冰。
唯有两人相拥的方寸之地,在绝望的寒毒与冰冷的黑暗中,传递着微弱的体温和无声的守护。
沈清璃紧紧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用自己的体温做他最后的壁垒。她看着洞顶滴落的水珠,在极致的疲惫和身体的剧痛中,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为这个强大又脆弱的男人而剧烈跳动的悸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清璃的意识也快要被寒冷和疲惫拖入黑暗时,她感觉到怀中的人微微动了一下。
萧珩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初时带着重伤后的茫然和虚弱,如同蒙尘的星辰。当他的视线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自己近乎赤裸的上身,紧紧缠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以及……伏在自己胸膛上、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紧紧抱着他的沈清璃时……
所有的茫然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以及……一种翻江倒海、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复杂风暴!
他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与温热,感受到她平稳却略显急促的呼吸拂过他的胸膛,感受到她环抱自己的手臂上传来的、支撑着他生命的微弱力量。
他,萧珩,权倾朝野、冷酷无情的首辅大人,竟被一个女人……以如此亲密无间的姿态,抱在怀中取暖?!
而她苍白疲惫的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近乎虔诚的守护神情,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心中那层坚冰筑就的心防!
沈清璃也察觉到了他的苏醒。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眸子。西目相对,近在咫尺。山洞的阴冷,瘴气的死寂,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
她的眼中没有羞涩,只有如释重负的疲惫和毫不掩饰的关切:“大人……您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如同天籁,清晰地传入萧珩的耳中。
萧珩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想推开她,维持自己一贯的冰冷与威严,但身体却背叛了他的意志,贪婪地汲取着那来之不易的温暖,僵硬得无法动弹。
山洞内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清晰可闻的心跳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如同擂鼓般交叠、碰撞、共鸣。
洞外,瘴雾深处,似乎传来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自然的沙沙声,如同毒蛇游过落叶。
追兵,终究还是循着血腥和寒毒的气息,找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