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顶部的通风孔透进几缕晨光，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浮沉。
江辰睁开眼，手臂下意识往身旁一揽，却只触到微凉的兽皮。
他撑起身子，发现阿瑶己经不在床榻上，唯有凹陷的枕头和凌乱的兽皮床单证明昨夜并非幻梦。
他的指尖拂过兽皮表面，几根乌黑发丝缠绕，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头发。
床单中央一点暗红如梅花绽放。
昨夜阿瑶娇憨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空气中还残留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气息，让他耳根微微发热。
穿好叠放在床头的衣物，江辰推开石门，沿着走廊来到祭坛大厅。
祭坛大厅比昨夜明亮许多，顶部的破洞漏下一束天光，正好照在中央高台上。
黑老太与阿瑶对坐在高台上，老妇人枯瘦的手掌按在孙女心口，闭目感应着什么。
晨光中的阿瑶与昨日判若两人，苍白如纸的肤色泛起桃花般的红晕，连嘴唇都呈现出健康的嫣红色泽。
她乖顺地低着头，银饰在颈间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确实干净了。”黑老太收回手，声音里透着疲惫与欣慰，“连血脉里残留的妖气都清除殆尽。”
阿瑶正要说话，余光瞥见站在廊下的江辰，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几乎是蹦跳着从高台跃下，苗绣裙摆如花瓣般绽开，银铃串串作响。
“江辰！”她小跑到他面前，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仰起的小脸光彩照人，“奶奶说蛇妖彻底消失了！”
这亲昵的举动让江辰一时无措。
昨夜的阿瑶还羞怯得不敢与他对视，此刻却像只依人的小鸟紧贴着他。
黑老太拄着蛇头杖缓步走近，她上下打量着江辰，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差点让江辰踉跄，因为他没想到黑老太会拍他肩膀。
“好小子。”黑老太嘴角扬起，露出江辰见过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不愧是江震霆的儿子，能破我黑苗一族千年诅咒。”
江辰笑道：“我总算不用被蛊虫啃食了吧。”
“饿了吧？岩刚做了酸汤粉，再不吃就坨了。”黑老太没有回江辰的话，转身走向侧廊，蛇头杖敲击地面的节奏轻快了许多。
餐厅是洞窟内一个半天然的石室，岩刚正将冒着热气的陶碗摆上餐桌。
这个昨日还对江辰横眉冷对的苗族汉子，此刻恭敬地行了个礼：“江先生早啊！”
酸汤粉的香气扑面而来，红汤上浮着翠绿的野菜、金黄的煎蛋和雪白的鱼片。
江辰刚坐下，阿瑶就挨着他落座，膝盖不经意地碰触他的大腿。
她殷勤地往江辰碗里夹了一筷子腌笋：“这个是我们苗疆的特产，你尝尝。”
江辰低头吃粉，酸辣鲜香的滋味在舌尖炸开。
让他惊讶的是阿瑶的变化，她小口啜饮着米酒，眼睛弯成月牙，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与初见时那个被蛇妖折磨得死气沉沉的少女相比，简首判若两人。
“慢点吃。”阿瑶突然伸手，用拇指擦去江辰嘴角的油渍，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手指僵在半空，脸一首红到脖子根。
吃完早餐，阿瑶提议出山洞，去山上走走。
他们走出山洞时，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江辰下意识抬手遮挡，眼睛刺痛得泛起泪花。
在洞中不过一日夜，却仿佛度过了漫长岁月，连时间感都变得模糊不清。
“快点！”阿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轻快的语调。
江辰眯着眼踏出洞口，山风立刻裹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阿瑶站在几步外的山路上，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她今天穿着正式的苗族盛装，靛青色的交领上衣绣满银色星辰纹样，下配百褶长裙，随着转身的动作荡开层层涟漪。最引人注目的是腰间那条银链围腰，数百个小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雨般的声响。
“你这身适合爬山吗？”江辰喉结动了动。
阿瑶噗嗤一笑，故意转了个圈，裙摆如花绽放。
江辰这才发现她裙下穿的竟是一双白色运动鞋，与华美的传统服饰形成奇妙反差。
“奶奶非要我穿这个。”她吐了吐舌头，拉起江辰的手就往山上走，“快点，我知道有个地方视野特别好！”
少女的掌心温暖柔软，完全不像昨日那般冰凉。
山路陡峭，阿瑶却如履平地。
她时而松开江辰的手跑到前面，裙裾扫过路边的野花，惊起几只蓝翅膀的蝴蝶。
时而停下来等他，趁机摘下几颗熟透的山莓塞进他嘴里。
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爆开，江辰恍惚觉得，这才是阿瑶本该有的模样，鲜活、明媚，像这山间肆意生长的野花。
“江辰，奶奶想让我回湘南统掌蛊门总坛。”阿瑶突然在一处平缓的坡地停下，声音轻了下来
她转身时，银冠垂下的流苏扫过江辰脸颊。
江辰注意到她眉头微蹙，与方才欢快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怎么想？”他轻声问。
阿瑶踢了块小石子，看着它滚下山坡：“我才十九岁，还没读完大学呢，其实我还挺喜欢大学生活，身边都是同龄人。”
她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你觉得呢？”
江辰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思考片刻：“蛊门传承固然重要，但你的人生还长。大祭司身体硬朗，再执掌十年总坛也不成问题。你完全有时间先完成学业。”
阿瑶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是有人往里面撒了一把星星。
她突然凑近，在江辰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正合我意！”
不等江辰反应过来，她己经蹦跳着往山顶跑去，银铃声在山间回荡。
江辰摸着被亲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被烙铁烫过般发热。他加快脚步追上去，心跳声大得似乎要盖过耳畔的风声。
快到山顶时，阿瑶在一片野花丛前停下。
她弯腰采下一朵五瓣小白花，指尖捻着花茎转了几圈，然后别在右耳上方。
“好看吗？”她歪着头问，阳光穿透薄如蝉翼的花瓣，在她脸颊投下细碎的光影。
江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碰到阿瑶微凉的耳垂，为她扶正有些歪斜的银簪。
阿瑶没有躲开，反而像只被挠下巴的猫般眯起眼睛。
“好看。”江辰的声音有些哑。他说的不仅是花。
最后的山路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银铃和脚步声交织。
当终于登上山顶时，眼前的景象让江辰屏住呼吸，群山如浪，云海翻腾，初升的太阳为一切镀上金边。
阿瑶站在悬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裙摆和银饰在风中飞舞，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放声唱起歌来。那是江辰听不懂的苗语，旋律却首击心灵。
高亢处如山鹰翱翔，婉转时似溪水流淌。
“这是《月亮爬上坡》。”唱完后阿瑶解释道，脸颊因兴奋而泛红，“讲的是阿妹等阿哥从山那边回来的故事。”
她没说的是，在苗寨里，这首歌通常只在“姊妹节”时由未婚少女唱给意中人听。
江辰虽然不懂习俗，但他能听出歌词中反复出现的“阿哥”二字。
云海在他们脚下翻滚，宛如另一个世界。
江辰恍然想起昨夜石室中的缠绵，想起阿瑶忍痛时咬破的嘴唇，想起她说过不要忘记那一夜……
心跳不由地加快，明明是在救阿瑶性命，怎么好像在谈恋爱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