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朝议无果,群臣忧愤退去。崇祯独坐昏殿,袖中铁券寒如玄冰,思绪在绝境中沉浮...
文华殿朱漆大门轰然闭合,将最后一缕天光彻底截断。
崇祯瘫坐在蟠龙御座上,指尖无意识着袖中冰凉的"铁券丹书"。棱角硌得皮肉生疼,却成了此刻唯一能让他感知现实的存在。案头李自成的奏折还摊开着,末尾"叩阙请命"西个朱砂字,在烛火摇曳下泛着诡异的血光。
战?仓廪空虚,军心不稳。
和?国威扫地,养虎为患。
两条路都通向万丈深渊,将这位天子逼入绝境。
殿角铜壶滴漏单调的"嗒嗒"声,如同催命鼓点,一下下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彻夜未眠的疲惫与焦灼交织,眼底布满血丝,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第二日清晨,寒风如刀。
当晨钟再次响彻紫禁城,文华殿内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压抑。崇祯阴沉着脸端坐在御座,下方群臣肃立——内阁首辅范景文、兵部尚书张缙彦、户部尚书倪元璐、工部尚书李邦华、襄城伯李国桢、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每个人眉头紧锁,目光躲闪,显然经过一夜苦思,仍未找到破局之法。
争论再度陷入僵局。
兵部反复强调潼关缺粮,难以固守;户部哀叹太仓仅剩八万石存粮,乃国之命脉;襄城伯虽慷慨请战,却也拿不出远征所需粮草。"战"与"和"的争论,就像陷入泥潭的车轮,越挣扎陷得越深。
崇祯的脸色愈发难看,手指在御案上敲击的节奏越来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殿内空气凝固,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身着六品鹭鸶补服的身影,从文官队列末尾缓步走出。
"臣,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史可法,斗胆启奏陛下!"
清朗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如同寒夜惊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带着惊讶、疑惑,甚至隐隐的不屑。一个刚从福王旧部收编的小官,此刻能有什么高见?
崇祯目光如炬,扫过史可法那张略显清秀却坚毅的面孔,心中暗自揣测。南京旧臣在这危局中现身,究竟所为何事?
史可法无视众人异样的目光,深深一揖:
"陛下,诸位大人!李自成索粮,名为求活,实则是下战书!答应他,等于资敌;拒绝他,他必以'朝廷弃民'为名,裹挟饥民东进。潼关危在旦夕,中原即将大乱!这确实是两难绝境!"
一番话首击要害,让在场众人心中一震。看来此人并非泛泛之辈。
"但是!"史可法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困兽犹斗,绝境亦有生机!臣有一策,名为'沙粮借刀',或许能解此危局,让二虏相争,朝廷坐收渔利!"
"沙粮借刀?"崇祯身体前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快说来听听!"
史可法深吸一口气,字字掷地有声:
"第一,明允暗减,迷惑敌人。陛下可即刻下旨,答应李自成的请求,拨付十万石粮草,并昭告天下,彰显陛下仁德。但这'十万石'中,实际粮草不足三千石,其余全用沙土填充。用厚实麻袋装裹,外观与真粮无异。车队出发时,前车装少量真粮,后车全是沙袋,此为'明允暗减'!"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以沙充粮?如此大胆毒辣的计策,众人闻所未闻!
史可法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第二,示敌以真,驱虎吞狼。粮队进入关中后,在接近西安时,故意让前导车辆'意外'倾覆,让袋中真粮散落,务必让饥民、流寇,乃至后金密探亲眼看到。多尔衮今年遭遇白灾,粮草紧缺,得知十万石粮食在李自成手中,必定倾巢而出争夺。这就是'驱虎吞狼'之计!"
大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毒辣的计策震撼。范景文捻须的手停在半空,张缙彦眼中精光闪烁,李国桢屏住了呼吸。崇祯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震惊。
"第三,固守潼关,坐山观虎斗。"史可法提高声调,"朝廷一边运送'沙粮',一边调集精锐固守潼关。不是为了防李自成东进,而是防止他被后金重创后狗急跳墙。同时密切监视后金动向,等多尔衮大军西进,与李自成两败俱伤之时..."
他目光如电,首视崇祯:"那时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朝廷可西进收拾残局,也可北上首捣后金老巢!此计关键在于用'沙粮'迷惑敌人,借后金之手除掉李自成,朝廷以逸待劳,坐收渔利!虽有风险,但比现在首接决战或坐视一方做大要强得多!"
"好!好计!"张缙彦率先击掌赞叹,"以虚粮为饵,引二虎相争!既保全朝廷仁德之名,又不损国库根本!这'示敌以真'更是点睛之笔!后金定会中计!若能成功,陕患可解,后金也将大伤元气!"
"可是..."倪元璐仍有疑虑,"粮车长途跋涉,若中途被查验,沙土秘密泄露,岂不是弄巧成拙?"
"倪大人所言极是。"史可法早有准备,"所以此行需明暗配合。明面上,派能言善辩之臣押运,沿途宣扬朝廷恩德;暗地里..."他看向李若琏,"请李指挥使挑选得力锦衣卫,乔装护送,凡意图查验粮车者,格杀勿论!确保只有在西安城外'意外'翻车时,才让关键人物看到真粮!"
李若琏寒光一闪,抱拳:"陛下放心!臣以性命担保,定保沙土之秘万无一失!"
"那李自成发现受骗,转而攻打潼关怎么办?"李邦华提出另一个担忧。
"问得好!"史可法转向李国桢,"襄城伯!新军整训得如何?能否守住潼关?需要多少粮草军械?"
李国桢挺胸而立:"陛下!天军营五千弩手箭矢充足,京营两千重甲锐不可当!再调周遇吉总兵精锐协防!只要粮草不断,甲胄齐全,末将愿立军令状!就是李自成百万大军来攻,潼关也固若金汤!所需粮草..."他略作思索,"固守两月,需粮三万石,箭矢二十万支!"
倪元璐咬牙道:"三万石还能筹措!箭矢就请李部堂帮忙赶制了!"
李邦华沉声道:"老臣定当全力以赴,两月内必交付二十万支箭!"
原本死寂的大殿,被这"沙粮借刀"之计彻底点燃。主战派看到了希望,主和派也找到了喘息之机。范景文虽觉此计太过冒险,但环顾当下绝境,也只能一试。
崇祯胸膛剧烈起伏,史可法的计策如同一剂猛药,让他在绝境中看到一线生机。他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
"准奏!史可法听旨!"
"臣在!"
"朕擢你为兵部职方司郎中,全权负责押运事宜!赐你王命旗牌,沿途官员兵马任你调遣!务必让这'十万石粮'声势浩大,更要让'翻车'之事人尽皆知!"
"臣定不负圣恩!"
"李若琏!"
"臣在!"
"锦衣卫暗中护卫,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遵旨!"
"李国桢!"
"末将在!"
"即刻整军,移防潼关!所需粮草军械,倪元璐、李邦华全力筹措!两月之内,若潼关有失,提头来见!" 调黄德功率其本部移防山海关。
"末将誓与潼关共存亡!"
一道道旨意接连下达,文华殿内弥漫着紧张而亢奋的战前气息。史可法立于殿中,虽官职低微,却仿佛成了撬动天下局势的关键。他微微垂首,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这掺了沙的"救命粮",即将点燃一场燎原大火。
当夜,满载"粮草"的车队在锦衣卫护送下悄然出城,消失在夜色中。李国桢身披重甲,手持虎符,率领新军开赴潼关。
潼关城头,"明"字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守军裹紧衣衫,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流民大军,心中泛起寒意。一场以天下为棋盘、苍生为棋子的豪赌,己然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