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青岚镇的石板路己经被脚步声碾得发烫。
萧缺蹲在尸体旁,指尖沾着带苦杏仁味的血渍,耳中还响着林小翠拆信时纸页撕裂的脆响。
天炎宗的印鉴在晨色里泛着冷光,最后那句"闻君有焚天剑,可破万法"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昨夜刺杀他的人来自猛虎堂,而猛虎堂是九重天阀在青岚镇的爪牙,如今这封请帖,到底是机遇还是陷阱?
"缺哥!"阿蛮的铁棍砸在青石板上,震得碎雾乱颤,"那老东西咽气前说'宗门要你死',现在天炎宗又来召你,莫不是..."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萧缺没接话。
他望着院门口渐渐围拢的人群——卖豆浆的老妇踮着脚往院里瞧,菜担子歪在墙角也顾不得扶;铁匠铺的张二叔搓着满是铁屑的手,目光黏在他腰间的焚天剑上;最前排的几个孩童举着糖人,脆生生喊"萧小爷要当神仙啦"。
"萧小爷!"
一声喊从街那头劈过来。
刘铁嘴挤开人群,灰布衫下摆沾着茶渍,手里攥着半块油糕,"昨儿夜里我就算过,您这命盘是'火燎残云格',今日天炎宗的信,正应了'玄鸟衔诏'的吉兆!"他跳上茶棚的高凳,油糕渣子簌簌往下掉,"列位可还记得?
三个月前萧小爷在演武场被人骂废柴,现在呢?
南境第一大宗亲自来请!
这叫什么?
这叫——"
"时来天地皆同力!"不知谁接了一嗓子,茶棚里爆发出哄笑。
萧缺望着人群里挤出来的几个身影。
王屠户扛着半扇猪肉,脸上堆着笑:"小缺啊,上月我家那混小子说你经脉乱成麻,我这就带他来赔罪。"他身后缩着个少年,眼眶通红,"萧小爷,我错了。"
卖绣品的李婶捧着个锦盒,掀开盖子是对翡翠镯子:"我家小闺女想跟您去宗里学武,您看..."
"婶子,"萧缺抬手拦住她递过来的手,"天炎宗试炼凶险,我自顾不暇。"他声音不大,却像块冷铁砸进沸水里。
人群静了静,又有人喊:"萧小爷带带我家小子吧!
我们送十担精铁!"
"都散了。"阿蛮横起铁棍,铁环哗啦作响,"缺哥说了不带,你们当宗门是逛庙会呢?"
萧缺望着那些殷切的脸,喉间发涩。
半月前他在巷子里被猛虎堂的人堵截,这些人缩在门后不敢出声;三日前他在河边练剑,有小孩捡石子砸他,喊"废柴别占地方"。
如今不过一封宗门禁印的信,便把人心烫得发慌。
"阿蛮。"他转身看向少年,后者眼里还燃着护主的火,"你真要跟我去?"
"跟!"阿蛮把铁棍往地上一杵,"打小您替我挨的揍比我吃的饭都多,现在您要上刀山,我阿蛮就扛着盾牌在前面趟!"他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再说了,您的熔炉能吞兵器,我这铁棍要是能融点好料..."
萧缺伸手揉乱他的头发。
阿蛮的发茬扎得他掌心发痒,像极了七年前那个在破庙啃冷馒头的小叫花子。
那时他说"我保护你",现在这小子,倒真把命都栓在他裤腰带上了。
"收着。"
林小翠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她抱着个粗布包裹,发梢沾着晨露,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
萧缺接过包裹,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纸卷——是地图。
"师父临终前画的。"她绞着衣角,指甲在布上掐出月牙印,"他说焚天遗迹的入口在南境十万大山里,藏着赤炎子真正的传承。"说到"师父"二字,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他还说...说你要是能走到那,就替他磕个头,就当他...没白养你一场。"
萧缺展开地图。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山脉,关键处用朱砂点着血珠似的标记。
老拳师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握不住笔时硬撑着写的:"小缺,别信他们说的资质定命,你师父我当年也被说成废人,可我偏要...偏要..."最后几个字晕成一团,像是眼泪砸上去的。
他喉咙突然发紧。
七年前老拳师在雨里捡回他时,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腕,说"这孩子经脉虽乱,却是块能炼的铁";三年前老拳师咳血咳到昏死,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别停,接着练";昨日清晨,他还蹲在院门口替老拳师扫落叶,现在...
"我会活着回来。"他望着林小翠泛红的眼尾,把地图小心收进怀里,"等我从宗里回来,给你带最好的绣线。"
林小翠破涕为笑,抬手抹脸时沾了一脸灰:"谁要你带绣线...你只要...只要别像师父那样,把命搭在武道上就行。"
三日后清晨,青岚镇的城门挤得水泄不通。
萧缺背着包裹站在城楼下,阿蛮扛着铁棍跟在身后。
镇民们塞来的鸡蛋、烙饼、护身符堆了半筐,刘铁嘴举着酒葫芦灌了一口,喷着酒气喊:"萧小爷此去,定要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宗门知道,咱们青岚镇的铁,淬出来能断玄兵!"
"萧小爷!"卖豆浆的老妇挤到跟前,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热乎的豆浆糕,路上垫垫。"
"小缺,"王屠户抹了把脸,把半扇猪肉硬塞进阿蛮怀里,"这肉带着,宗里的饭肯定没咱镇里香。"
萧缺攥着豆浆糕,热气透过油纸渗进掌心。
他望着青石板路尽头的拳馆,门匾上"青岚武馆"西个字被晨光照得发亮——那是老拳师用最后一口气写的。
风卷着不知谁的碎布片飞过头顶,他突然想起七年前的冬夜,老拳师裹着破棉絮教他打第一套长拳,说"拳要往实处打,路要往远处走"。
"走了。"他转身踏上山道,靴底碾碎了几片早落的枫叶。
阿蛮紧跟在后,铁棍敲着石头叮当作响:"缺哥,你说宗里的试炼是啥样?
会不会有大妖兽?"
"不知道。"萧缺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山风卷起他的衣摆。
识海里的青铜熔炉突然震颤起来,像是被什么惊醒的巨兽。
他脚步一顿——炉中的火焰正在疯涨!
赤焰、橙焰、黄焰...当第五重金焰腾起时,他听见识海深处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像古钟震鸣,又像春冰初融,带着说不出的沧桑:"终于醒了么?"
萧缺瞳孔微缩。
他看见熔炉上方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穿着锈迹斑斑的战甲,眉眼却清晰得像是刻在骨头上的——那是他在熔炉里见过千百次的影子,此刻正抬手指向南方,"去天炎宗,去焚天遗迹,去九重天阀...你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
山风更急了。
萧缺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掌心按在怀里的地图上。
老拳师的字迹还带着温度,熔炉的金焰在识海燃烧,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力量。
他忽然笑了,笑声被山风卷向远方——青岚镇的旧路,他己经走得足够久;真正的江湖,该见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