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我正在房间翻看一本画册,齐野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他手里拿着一张制作极其精美的请柬。
“给你的。” 他言简意赅,将请柬放在桌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疑惑地拿起请柬。深蓝色的丝绒封面,烫着繁复的金色暗纹,触手温润厚重。翻开,里面是流畅优雅的手写体法文,邀请我于明晚参加在巴黎近郊一座古老庄园举办的“午夜魅影”假面舞会。落款是一个花体的“C”。
字迹!我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这字迹……绝非肖烬那飞扬跋扈、力透纸背的笔锋!这笔迹温润俊秀,如同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内敛的优雅和深厚的功底,仿佛出自一位极有涵养的文士之手。
谁?是谁能绕过肖烬的层层防护,首接将请柬送到我手上?而且是用如此……特别的字迹?
“谁送来的?” 我问齐野。
“不清楚。” 齐野摇头,眉头紧锁,“放在前厅的信箱里,没有署名,也没有人看到是谁放的。查了监控,死角。”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挫败和警惕。“老大那边也收到了一份,内容一样。”
肖烬也收到了?我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也许……是我想多了?或许是肖烬让人准备的惊喜?虽然字迹不像他,但也许是找人代写的?
晚餐时,我状似无意地提起舞会的事。肖烬正优雅地切割着牛排,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我,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我的反应。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嗯,收到了。” 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去。准备一下,明晚。”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捕猎前的兴奋光芒。这让我更加困惑。他看起来不像策划者,倒更像一个……即将踏入某个有趣棋局的棋手。
明晚,巴黎近郊,蒙索庄园。
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堡庄园,在夜幕和无数璀璨灯火的映照下,宛如童话中的宫殿。巨大的花园被精心布置成迷幻的森林,小径旁点缀着幽蓝的灯光和盛放的白色玫瑰。主城堡内更是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香槟和鲜花的混合气息。
盛装的宾客们戴着各式各样华丽或诡异的面具,穿着中世纪的宫廷礼服、洛可可风格的蓬蓬裙,或是极具现代设计感的奇装异服,在悠扬的古典乐中穿梭、交谈、起舞。这是一场属于上流社会、也属于阴影世界的假面狂欢。
古堡华丽的大厅被刻意调暗了光线,巨大的水晶吊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纱罩,只折射出朦胧暧昧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香水与一种名为“未知”的兴奋因子。这是一场假面舞会。我脸上覆盖着半张镶嵌着细碎黑钻的银色面具,只露出涂抹着复古红唇的下半张脸。身上依旧是那件深酒红丝绒礼服,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暗夜般的诱惑。
肖烬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戴着最简单的黑色眼罩,脸上挂着惯常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疏离的微笑,气场强大得如同天生的王者,轻易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然而,这表面的和谐很快就被打破了。
肖老来了。他穿着考究的中式长袍,脸上戴着半张毫无表情的金色面具,眼神在面具后闪烁着精光。而他身边,亲密地挽着他手臂的,正是那位传说中的外甥女——苏玥。
苏玥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露肩鱼尾长裙,勾勒出惹火的身材曲线,脸上戴着缀满红色水晶的羽毛面具,只露出一双精心描绘、顾盼生辉的杏眼。她一入场,目光就精准地锁定了肖烬,带着毫不掩饰的热切和势在必得。
而令我奇怪的是,是跟在苏玥身后一步之遥的另一个人。他们入场后便拉开了适当的距离,显然不是情侣关系,
这个男人带着跟肖烬完全不一样的气质,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他脸上戴着一张温润如玉的白色瓷质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一双……极其沉静温和的眼睛。那双眼眸,即使在面具的遮掩下,也仿佛蕴含着包容一切的暖意,像浸在清泉中的黑曜石,正幽幽地注视着我这个方向。
他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丝绒西装,没有多余的装饰,却透着低调的奢华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书卷气。气质温润,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光泽,却又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如同古井般的静谧感,在那温润的表象之下,却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那是一种无需张扬、却足以让周围喧嚣瞬间安静下来的存在感。
舞池里人影幢幢,戴着各种华丽或诡异面具的宾客如同游走的幽灵。
几乎所有注意到他的人,无论是肖老带来的随从,还是周围那些身份显赫的宾客,都不自觉地微微欠身,眼神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恭敬,却又默契地与他保持着一段微妙的、充满敬畏的距离。连那位目光始终追随着肖烬的苏玥,在偶尔看向他时,眼神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讨好?
他看起来比肖烬年长两三岁,身姿挺拔,气质卓然,如同鹤立鸡群。
肖老停下脚步,声音洪亮地介绍,带着一种刻意的隆重:“诸位,容我介绍一位贵客。这位是——岑屿先生。”
岑屿!
岑屿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诸位,幸会。蒙索庄园的夜色,果然不负盛名。”
他的声音不喜不怒,眼神始终注视在我这里。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我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似乎很熟悉!那温柔的语调,那恰到好处的停顿,那带着一丝特殊磁性的质感……
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火花在肖烬与岑屿之间噼啪作响。
就在这时,苏玥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火蝴蝶一般,轻盈地穿过那仿佛被冻结的低气压,毫不顾忌地径首朝肖烬飞奔而去。她的步伐轻盈而优雅,仿佛整个世界都为她的到来而变得生动起来。
苏玥的脸上洋溢着娇媚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一般绚烂夺目。她的声音更是甜得发腻,仿佛能让人融化在其中:“烬哥哥!好久不见呀!你今天真的好帅哦!”
话音未落,苏玥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要挽住肖烬的胳膊,与他更加亲近一些。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肖烬的瞬间,肖烬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极其难看,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如刀般朝我射来,那股寒意仿佛能穿透我的身体。
我心中一紧,连忙将手中的酒杯像扔烫手山芋一样塞进齐野的怀里,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苏玥的手即将触碰到肖烬衣袖的前一秒,我猛地伸出手,无比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牢牢地挽住了肖烬的手臂!我的身体也顺势向肖烬靠拢,几乎贴在他的身侧。
与此同时,我瞥见肖烬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的眉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皱起。
这个动作,清晰地向苏玥,向肖老,更向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岑屿,宣告了我的存在和主权——我是肖烬今晚的女伴,是他身边的人!
苏玥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面具后的眼睛里射出难以置信和怨毒的光芒。肖老浑浊的目光在我和肖烬交缠的手臂上扫过,眼神晦暗不明。
而岑屿……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他。隔着攒动的人影和迷离的光线,我看到他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嘴角似乎还噙着那抹温润的笑意。然而,在那一瞬间,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周身气场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深入骨髓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黯淡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阴影里。尽管隔着面具,那份落寞却像实质般传递过来,让我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肖烬脸上那点客套的笑意淡了些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冰冷。他没有回应她的亲昵动作,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苏小姐。”
苏小姐?我捕捉到这个称呼里的距离感。看来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在肖烬这里,分量也不过如此。
肖老拄着手杖,脸上堆着看似慈和的笑容,目光却锐利地在我和那位苏小姐之间扫视,带着明显的比较和算计。“苏玥刚从巴黎过来,听说阿烬在,非要来聚聚。你们年轻人啊,是该多联络联络感情。” 他话里有话,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我。
那位苏玥小姐仿佛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嘴角勾起一抹礼貌却疏离的弧度:“这位是……?”
没等肖烬开口,一股莫名的冲动(或者说,是对肖老那赤裸裸算计的反击)瞬间攫住了我。几乎是同时,我感觉到肖烬的手臂肌肉也微微绷紧。
你好,我是斯斯。” 我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目光坦然地迎上苏玥,没有半分退缩。
肖烬侧过头来看我。那一刻,他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或烦躁,而是闪过一抹极其浓烈的、带着玩味和探究的兴味。他嘴角那抹惯常的戏谑弧度加深了,仿佛在欣赏一出突然变得有趣的好戏。他没有推开我,反而极其自然地,用那只被我挽着的手,轻轻覆在了我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嗯,我的女伴,斯斯。”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平淡,却像在陈述一个不容更改的事实。那“我的”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苏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和难堪。
整个晚宴,我和肖烬仿佛达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他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各色人等,而我则扮演着温顺又得体的女伴角色,偶尔与他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勾起同样带着点恶作剧成功的笑意。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那个温润男人似乎正注视着这里,不悲不喜带着审视的意味,又仿佛被一种巨大的悲伤所笼罩着。
肖烬没有再看苏玥一眼,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岑屿身上,但是又被刚进来的一个中年男子所吸引。肖烬声音低沉地对我(更像是对所有人)说:“我去那边打个招呼,你在这里等我。”他抽出手臂,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便大步流星地走向舞厅另一端被几个人簇拥着的一位老者。
我看向肖烬前往的方向,那中年男子看起来很眼熟,我应该在报纸或者新闻上见过,只是现在想不起来了。
不过肖烬此行显然有他的计划。
一时间,只剩下我、苏玥、肖老和岑屿(以及他们各自的随从)站在这个微妙的小圈子里。苏玥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转头去缠着肖老说话。
岑屿则除了进场说了一句话,其他时间都置身事外,像是一团迷雾。
我无心应付苏玥的敌意,只想离这个氛围远一点。我转身走向不远处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饮品:晶莹剔透的香槟塔,色彩缤纷的鸡尾酒,精致的果汁和矿泉水。
我正犹豫着要拿什么。今天身体有些不适,隐隐的腹痛提醒着我,不能碰冷饮。我的目光在那些冒着寒气的饮品上掠过,最终停留在角落里几杯看起来像是热饮的奶白色液体上。
就在我伸手准备拿一杯热牛奶时,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白色丝绒手套的手,优雅地端着一杯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奶香的饮品,递到了我的面前。
是岑屿!
他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了我身边,动作无声无息。那杯饮品,正是我看中的那种暖奶制品,而且是我最喜欢的、加入了少量蜂蜜和肉桂粉的口味!
“夜晚寒凉,暖胃。” 他温润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如同春风拂过耳畔。
我震惊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我今天不能喝冷的?他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种口味的奶制品?!
“我们……之前见过吗?”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有伸手去接那杯饮品。我的目光透过面具的缝隙,试图看清他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
岑屿的嘴角,那抹温润的笑意如同水波般缓缓荡开,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或许,”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这西个字像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击中了我的心防。它完美地解释了线上那种奇妙的“默契”和此刻他对我喜好的精准了解。他那温润如玉的气质,那带着一丝悲伤的温柔,那恰到好处的体贴,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在经历了肖烬的冰冷强势和苏玥的咄咄逼人后,这种温柔显得如此珍贵。
鬼使神差地,在理智尚未完全回笼之前,我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缓缓抬起,朝着那杯散发着温暖香气和致命诱惑的饮品伸去……
“她不需要!”
一声冰冷至极、裹挟着雷霆之怒的低吼,如同惊雷般在我身侧炸响!
肖烬!
他不知何时己经回来,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我身侧,速度快得惊人!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狂暴气息,瞬间将我和岑屿之间那点刚刚弥漫开的微妙氛围撕得粉碎!
他似乎时刻注意着我这边,因为我能明显看到他身后的中年男子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震惊他怎么突然走向了我这里。
他看都没看那杯饮品,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死死钉在岑屿那张戴着白色面具的脸上!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和压迫感,让周围几米范围内的温度骤降,原本在附近谈笑的几位宾客都下意识地噤声后退。
肖烬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伸向杯子的手腕,将我整个人向后一拉,牢牢地护在了他的身后!那力道之大,捏得我腕骨生疼,却也彻底断绝了我触碰那杯饮品的可能。
空气瞬间凝固!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肖烬与岑屿,两个同样气场强大的男人,隔着那杯袅袅升腾着热气的奶制品,无声地对峙着!一个眼神冰冷暴戾,如同出鞘的寒刃;一个目光温润依旧,却深不见底,如同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无形的气场激烈碰撞,仿佛有电光火石在两人视线交汇处迸射!
刚才还在与苏玥说话的肖老,脸色微变,立刻拄着拐杖快步走了过来,沉声道:“烬儿!不得无礼!岑先生是贵客!” 他的语气带着责备,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苏玥也跟了过来,脸上带着虚伪的担忧,娇声道:“烬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呀?岑先生也是一番好意……” 她试图去拉肖烬的胳膊,却被肖烬一个冰冷的眼神冻在原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和肖老、苏玥的“调和”,岑屿的反应却出奇地平静。
他端着杯子的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面具下的嘴角,甚至那抹温润的笑意都没有丝毫改变。他只是缓缓地收回了递出的杯子,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敌意从未发生。
“肖老言重了,苏小姐客气了。” 岑屿的声音依旧平和悦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云淡风轻,“是我唐突了。” 他微微颔首,目光似乎越过肖烬冰冷的肩膀,在我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安抚和歉意?
“失陪。” 他再次颔首,姿态无可挑剔,然后端着那杯无人接受的饮品,转身,步履从容地融入了舞池边摇曳的光影之中,白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戴着各式面具的人群里。仿佛刚才那场一触即发的冲突,只是众人眼花的一个错觉。
然而,他离开时周身萦绕的那份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悲伤与孤独,却比刚才更加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肖烬紧绷的身体并未因为岑屿的离开而放松。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岑屿消失的方向,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更紧了几分,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里那剧烈的心跳,如同困兽在撞击牢笼,传递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近失控的狂暴和……恐惧?
他猛地转过头,面具后的眼睛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死死地锁住我!那眼神充满了暴戾的警告、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一种……被触及逆鳞后的惊惧!
“离他远点!”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从牙缝里挤出的冰碴,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和不容违抗的决绝,“否则,我保证,你会后悔!”
这句话,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绝望的嘶吼!它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我的耳边,也彻底撕碎了今晚假面舞会那层浮华的伪装,露出了底下汹涌澎湃、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