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不知过了多久，沙发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呓语。声音很低，含糊不清，却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爸……妈……别走……火……好大的火……”
“……佛像……是他们……血……都是血……”
“……跑……快跑啊……”
“……不……不要杀……”
他的声音时而急促尖锐，时而低沉呜咽，身体也在沙发上不安地扭动着，仿佛陷入了无法挣脱的噩梦深渊。那些破碎的词语——“家族”、“仇恨”、“佛像”、“血”——像冰冷的针，刺入我的耳膜，也刺入我的心脏。这就是他背负的东西？这就是他夜夜无法安眠的根源？
“……斯斯……别走……” 突然，一个清晰的名字夹杂在那些痛苦的呓语中传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哀求，“……求你……别离开我……斯斯……”
我的名字！他在梦魇中呼唤我的名字！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无助，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
白天餐厅里他沉默的绝望，此刻梦魇中无助的呼唤，交织在一起，彻底击溃了我所有的防备和坚持。心底那点坚硬的外壳，在这一声声痛苦的哀求中，片片碎裂。
我再也无法无动于衷。
我掀开被子，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边。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微弱天光，我看清了肖烬此刻的模样。
他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紧绷着，仿佛随时准备战斗或逃亡。那张平日里冷峻刚毅的脸，此刻却写满了脆弱和痛苦，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一股巨大的心疼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我蹲下身，伸出手，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怜惜，轻轻地、试探性地抚上他紧蹙的眉心，想要抚平那里的褶皱和痛苦。
“没事了……肖烬，没事了……” 我的声音很轻，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只是做梦……我在这里……没事了……”
我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的眉心，沿着高挺的鼻梁，滑落到他冰冷汗湿的脸颊。动作轻柔，充满了安抚的力量。
就在我的指尖停留在他紧绷的下颌线时——
异变陡生！
肖烬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在黑暗中，如同两点骤然亮起的寒星！但那寒星里没有清醒的锐利，只有梦魇残留的惊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
“谁？！” 他嘶哑地低吼一声，身体如同被触动的弹簧般猛地弹起！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惊呼一声，身体向后一仰！
然而，肖烬的动作更快！他那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带着梦魇中未散的狂暴力量，精准而迅猛地抓住了我试图收回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呃！” 我痛呼出声。
就在我痛呼的瞬间，肖烬眼中那梦魇的迷雾似乎被这熟悉的声音驱散了一丝。他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眼神中的暴戾和惊惧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难以置信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斯斯……？” 他喃喃地、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下一秒，根本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他抓住我手腕的手猛地用力一拉！同时另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不容抗拒地环上了我的腰肢！
天旋地转！
我整个人被他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前扑倒，惊呼声还卡在喉咙里，就一头栽进了一个滚烫而坚实的怀抱！
“唔！”
一股浓烈而纯粹的、属于肖烬的雄性气息瞬间将我彻底淹没！那气息混合着未散的酒气、淡淡的雪松烟草味，以及一种……汗水蒸腾后的、充满侵略性的荷尔蒙味道，霸道地侵占了我的所有感官！
他的胸膛滚烫如火炉，紧贴着我身前。我这才惊觉，他衬衣的扣子不知何时早己解开了好几颗，衣襟大敞着！我身上只穿着一层轻薄的丝质睡裙，此刻几乎毫无阻隔地紧贴着他的、壁垒分明的胸肌和紧实的小腹！那炙热的体温和强健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我的全身！
“别走……” 他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将我死死地禁锢在他的怀抱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我的发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求你……别走……斯斯……别离开我……”
他的拥抱是如此用力，仿佛要将我揉碎，嵌入他的骨血之中。那力道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更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绝望。他的身体甚至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梦魇的余悸，还是因为此刻拥抱着我的激动。
我僵硬地被他抱在怀里，脸颊紧贴着他赤裸滚烫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如同战鼓般疯狂擂动的声音。那强烈的雄性气息和肌肤相贴的触感，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涌上了脸颊，身体深处涌起一阵阵陌生的、令人心悸的酥麻感。
挣扎？推开他？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双臂那不容置疑的力量和那声带着哭腔的“别走”击得粉碎。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依赖，白天所有的决心、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放弃了挣扎，甚至缓缓地抬起没有被禁锢的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母性的温柔和怜惜，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他汗湿的、线条冷硬的后颈和宽阔紧绷的后背。指尖划过他凸起的肩胛骨和紧实的肌肉，试图用动作传递安抚的力量。
“不走……我不走……”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在他滚烫的胸膛前闷闷响起，“没事了……肖烬，我在这里……没事了……”
我的另一只手也挣脱出来，带着无尽的温柔，轻轻捧住他埋在我发间的脸，指尖小心翼翼地抚平他紧蹙的眉头，拂去他额角的冷汗，描绘着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带着脆弱弧度的薄唇。
“睡吧……我陪着你……安心睡……” 我的声音如同最轻柔的催眠曲，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在我的安抚下，肖烬紧绷如弓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那狂乱的心跳也逐渐变得平稳、有力。他像一头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困兽，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我，头深深地埋在我的颈窝，滚烫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环抱着我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却不再那么用力到令人窒息，而是变成了一种依恋的、充满占有欲的守护姿态。
壁炉的火光早己熄灭，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勾勒出沙发上两人紧密相拥的轮廓。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但在这个小小的、充斥着酒气和雄性气息的空间里，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令人心碎的宁静和温暖。
我被他紧紧地抱着，身体渐渐放松，意识也在他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怀抱中逐渐模糊。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激荡终于将我拖入了沉沉的睡眠。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就这样吧……至少这一晚……
意识如同沉船，缓缓从深海中浮起。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体陷在一片柔软之中，温暖而舒适。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而强烈的气息——是肖烬身上那种混合着雪松、烟草、以及一种独特男性荷尔蒙的味道，霸道地占据着嗅觉，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烙印在了这方空间里。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客房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沙发深棕色的皮革靠背。身上盖着一条厚实柔软的羊毛毯，一首拉到下巴，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我，隔绝了清晨的寒意。
我……怎么睡在沙发上了？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深夜的闯入，梦魇的呓语，失控的拥抱，滚烫的胸膛，依偎的安抚，以及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的温暖……脸颊瞬间滚烫起来！
我猛地坐起身！羊毛毯滑落到腰间。
沙发上只有我一个人。昨晚那个紧紧抱着我、像个脆弱孩子般依偎着我的男人，不见了踪影。
环顾西周，房间里空荡荡的。昨夜他随手扔在地上的西装外套不见了，解开的衬衣扣子……仿佛只是一场梦。只有空气中依旧浓烈地弥漫着他的气息，以及我身上盖着的这条明显不属于客房、带着他独特冷冽香气的羊毛毯，无声地证明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皱巴巴的丝质睡裙，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昨夜紧贴着他胸膛的位置，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脸颊的热度久久不退。
他就这样……走了？像一阵风，来了，留下浓烈的印记，又在黎明前悄无声息地离开？是后悔了？是觉得昨晚的脆弱有损他的威严？还是……不敢面对清醒后的我？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惘和失落。昨晚的温柔依恋，像一场短暂而美好的幻梦，随着晨光消散，只留下冰冷的现实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他的味道。
我抱着那条残留着他体温和气息的羊毛毯，蜷缩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风雪似乎停了，世界一片刺目的银白，纯净得仿佛能掩盖一切污秽。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那层刻意划开的界限，在昨夜他无助的拥抱和我的心软中，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一年之约……离开的决心……王好好的阴影……肖老的虎视眈眈……他手上洗不净的血腥……还有那深不见底的仇恨漩涡……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再次清晰地勒紧。
然而，心底那份因为昨夜而悄然滋生的、更加复杂难言的情愫，却如同藤蔓，在雪后冰冷的晨光中，无声地缠绕、疯长。它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离开，或许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千倍万倍。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行，再跟他继续待下去，恐怕我会越陷越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