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晚之后，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彻骨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僵局。
城堡很大，大得足以让两个刻意回避的人，如同生活在平行的时空。
“老大……最近很忙。” 一次，在我忍不住向一个还算面熟的手下询问时，对方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含糊地丢下这么一句，便匆匆走开，仿佛我是瘟疫的源头。
我知道他在回避。用“忙”作为冰冷坚硬的盾牌，回避我无声的质问，回避那个血淋淋的夜晚，回避那个关于“阳光”的绝望宣言，回避那个他心知肚明却无法改变、无法解决的死结。我的存在本身，就成了对他那个黑暗世界的无声控诉，成了他无法忽视又无法面对的尖锐矛盾。他选择了最冷酷也最首接的方式——将我放逐在他的世界之外。
又是一个深夜。窗外无星无月，浓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城堡上空，酝酿着一场未知的风暴。我独自躺在宽大得令人心慌的床上，辗转反侧。冰冷的丝质床单贴着皮肤，寒意一丝丝渗入骨髓。白日里强装的镇定和麻木在黑夜的啃噬下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感。那晚的血腥画面，他冰冷的沉默，以及这半个月令人窒息的疏离，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寂静中啃噬着我的神经。
就在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挣扎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巨大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夜里如同爆炸！门板重重砸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一股浓烈到刺鼻、几乎令人晕眩的酒气，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那味道混合着劣质威士忌的辛辣、胃酸翻涌的酸腐，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的颓丧气息。
肖烬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踉跄着，像一个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重重地撞在门框上才勉强稳住。清冷的月光（不知何时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隙）吝啬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凌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大敞着，皱巴巴地粘在身上，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却紧绷的小臂。他的眼睛布满骇人的红血丝，像燃烧殆尽的炭火，深陷在浓重得如同墨染的眼圈里。那份深入骨髓的慵懒从容，那份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压抑到了极致的、近乎崩溃的颓废和……一种赤裸裸的、无法掩饰的痛苦！
短短半个月，他消瘦得惊人。下颌线条更加嶙峋冷硬，颧骨突出，脸颊微微凹陷，使得那痛苦的神情更加触目惊心。他不再是那个冷酷的裁决者，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困兽。
“斯斯……” 他低哑地唤了一声，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濒临碎裂的脆弱。他完全无视了房间里的黑暗和我的存在状态，像迷失在暴风雪中的人终于看到了火光，跌跌撞撞地、带着毁灭般的气势扑向床边！
一股混合着浓烈酒气和滚烫体温的沉重力量不由分说地将我紧紧箍住！他的手臂如同铁钳，勒得我肋骨生疼，几乎无法呼吸。他滚烫的脸颊埋进我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喷在我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他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力量透支后、情绪彻底决堤的生理反应。
“别推开我……” 他的声音闷在我的颈侧，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绝望祈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心腔里挤出来的血沫，“别走……求你……斯斯……求你……”
话音未落，他的吻己经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急切、混乱、毫无章法，像溺水者不顾一切地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那不是温柔的缠绵，而是绝望的啃噬，是痛苦的宣泄，是灵魂深处恐惧失去的嘶吼。他的唇滚烫而干燥，带着威士忌的辛辣和一种更深沉的苦涩，粗暴地碾过我的额头、脸颊、眼睛，最后狠狠地攫住我的嘴唇，带着一种要将我拆吃入腹的蛮力。那不仅仅是被酒精放大的，更是赤裸裸的痛苦洪流，试图通过这最原始的方式找到一个出口，将我一同拖入那绝望的深渊。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被一只冰冷而巨大的手狠狠攥住！痛楚尖锐得几乎让我眼前发黑，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看着他这副从未示于人前的、彻底崩溃的脆弱模样，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痛苦漩涡，看着他身上那肉眼可见的、因自我折磨而迅速凋零的痕迹……理智用最后一丝力气筑起的堤坝，在他这绝望的洪流冲击下，剧烈地摇晃、崩塌！一股尖锐的心疼，如同毒藤般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我心疼他！心疼这个强大到似乎无所不能、冷酷到令人胆寒的男人，此刻竟如此不堪一击！心疼他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这份心疼，几乎要压垮我所有的坚持和恐惧。
但是……不行！
那晚的血腥画面如同冰冷的闪电，再次劈开混乱的意识！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那声沉闷的拖拽声，还有那句冰冷的“害怕了？”……这一切都在尖锐地提醒我：眼前这个痛苦脆弱的男人，同时也是那个黑暗世界的王！他的痛苦无法改变那冰冷的本质，无法跨越那道名为“生存法则”的鸿沟！留在他身边，就意味着永远沉沦于黑暗，意味着终有一天，我也会被那血腥吞噬，或者变得麻木，成为他世界的一部分！
“肖烬！你放开！” 巨大的恐惧和残存的理智瞬间爆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甲甚至在他坚实的臂膀上抓出了血痕，疯狂地推拒着他沉重如山的身躯。我的声音尖锐地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你喝醉了！放开我！你弄疼我了！放开！”
我的挣扎，我的拒绝，我那充满恐惧的哭喊，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地刺穿了他脆弱的表象！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酒精和无法言说的痛苦烧得通红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地锁定我！那里面翻涌着受伤的野兽般的暴怒，有被拒绝的难以置信的刺痛，有被恐惧刺痛自尊的屈辱，更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的绝望！那目光像要将我的灵魂都灼穿、撕碎！
“你……”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受伤的嘶吼，手臂上的力量勒得更紧，仿佛要将我的骨头都揉碎，融入他的身体里，这样我就再也不能逃离。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我们像两只在悬崖边角力的困兽，在浓重的酒气、绝望和恐惧中无声地对峙。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用尽全身的力气抵抗着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力量和情感漩涡。
僵持，只有几秒钟，却漫长得如同永恒。
最终，那狂乱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又像是支撑他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勒紧我的手臂颓然松开，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失去了所有力气，沉重地、毫无缓冲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背脊重重地撞在床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和表情。宽阔的肩膀垮塌下来，微微地、无法控制地耸动着，像一座在瞬间被彻底摧毁的山岳，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弥漫在空气里无声的、沉重的绝望。月光吝啬地照亮他低垂的脖颈和紧绷的下颌线，那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逝。他没有再说话，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无边无际的、将他彻底淹没的黑暗。
我蜷缩在床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滑落，浸湿了枕畔。空气里，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带着酒气的喘息，以及那浓得化不开、令人窒息到绝望的沉默。冰冷的月光，像一层惨白的霜，覆盖在他孤寂颓败的背影上，也覆盖在我冰凉的身体上，将这破碎的一刻，凝固成一幅无声的、充满裂痕的悲剧画面。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滑向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