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骨峡谷,名不虚传。
两侧是风化得千疮百孔、如同巨兽腐朽肋骨的灰黑色岩壁,高耸入昏黄的沙尘天幕。谷底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深不见底的流沙漩涡,缓慢而粘稠地旋转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尸骸腐烂和硫磺的恶臭。风在这里变得诡异,时而尖啸如泣,时而低沉如兽吼,卷起的沙砾打在的岩石上,发出细碎密集的、如同骨头被反复摩擦的“沙沙”声。
今夜无星,唯有一轮硕大、猩红如血钻的月亮,悬在峡谷狭窄的缝隙之上。血月的光辉并非皎洁,而是一种粘稠、不祥的暗红,泼洒下来,将整条峡谷浸染得如同通往地狱的血河。空气里弥漫的阴煞之气,在这红月光辉下变得浓郁如实质,丝丝缕缕钻入毛孔,带来刺骨的冰寒和灵魂层面的不适。
林风和石浩如同两道紧贴岩壁的影子,匿踪符的气息在血月煞气的冲击下微微波动,艰难地维持着伪装。他们藏身于一块风化巨岩的阴影之后,目光穿透弥漫的暗红色沙尘,死死盯着峡谷深处那扇巨大的门户。
那并非人工雕琢,而是由两截断裂的、如同某种洪荒巨兽腿骨的巨大骸骨交叉拱立而成。骸骨惨白,历经岁月风霜,表面布满了巨大的裂痕和坑洼,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重威压。在两根巨骨交叉的拱心处,一团粘稠如血浆的暗红色能量漩涡缓缓旋转,散发着令人灵魂都感到撕裂扭曲的恐怖波动——那便是洞府的入口禁制。
此刻,禁制前一片狼藉。
十几名穿着符纹宗青灰色道袍的修士,形容枯槁,面色惨白,大多带伤,被二十余名煞气腾腾、手持各种阴毒法器的炼魂宗弟子围在中间。符纹宗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面容刚毅的老者,他胸前衣襟染血,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眼神里燃烧着屈辱和怒火。他身后,几名年轻弟子死死护着一个脸色煞白、气息微弱的少女。
“墨老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穿着炼魂宗精英弟子服饰、脸上带着一道蜈蚣般疤痕的壮汉,声音如同破锣,在血月下格外刺耳,“血月当顶,阴煞己足!就差你们符纹宗这点‘引子’了!是乖乖自己放血,还是要老子把你们抽魂炼魄,再拿你们的臭皮囊去填那禁制?!”
他手中一杆惨绿色的招魂幡晃动着,幡面上隐隐有厉鬼尖啸。
“项老鬼!你们炼魂宗如此行径,与妖魔何异!就不怕他日遭天谴吗!”姓墨的老符师须发皆张,怒声呵斥,声音却带着一丝虚弱的颤抖。
“天谴?”疤脸壮汉项老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笑起来,带动脸上的蜈蚣疤扭曲蠕动,“在这西陆,我炼魂宗就是天!血月之下,就是你们的报应!动手!”
他狞笑着猛地挥手!
“啊——!”
“不!放开我妹妹!”
凄厉的惨叫和怒喝瞬间爆发!
几个炼魂宗弟子如狼似虎地扑向符纹宗人群,目标首指那几个年轻弟子,尤其是被护在中间的少女!冰冷锁链缠绕,带着倒钩的魔爪撕扯,瞬间就有两名年轻符纹宗弟子被强行拖拽出来,按倒在巨骨拱门前那片被血月光辉照得格外猩红的沙地上!
项老鬼眼神残忍,手中多了一把造型诡异的骨匕,上面刻满了吸血的符纹。他走到一个被按住的年轻符纹宗弟子面前,无视对方绝望的眼神和同伴撕心裂肺的哭喊,骨匕高高扬起,朝着那年轻弟子的心口狠狠刺下!
“以尔等精血为引,破此幽冥之障!开——!”
噗嗤!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精准地浇在拱心处那团暗红漩涡之上!紧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被按住的符纹宗弟子身体剧烈抽搐,生命连同精魂被那骨匕疯狂抽取,化作更加浓烈的血光融入禁制!
嗡——!
吸收了新鲜精血的暗红漩涡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剧烈地翻腾、膨胀起来!漩涡中心,一道细小的、极不稳定的漆黑裂痕,如同恶魔之眼,缓缓睁开!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腐朽、夹杂着浓郁死气和精纯灵气的混乱气息,从裂痕中泄露出来!
“不够!还不够快!血月之力在衰减!”项老鬼盯着那道缓慢扩张的裂痕,脸上露出焦急和暴戾,目光猛地转向被护在中间的少女,“把那丫头也拖过来!她的灵根纯净,精血更补!”
“畜生!”墨老符师目眦欲裂,不顾重伤,猛地推开护着他的弟子,手中一道早己准备好的、闪烁着刺目雷光的符箓就要激发!
“老东西找死!”项老鬼身后,一名炼魂宗筑基后期的修士冷哼一声,屈指一弹,一道灰黑色的指风后发先至,瞬间洞穿了墨老符师持符的手腕!
啪嗒!
雷符跌落在地,光芒瞬间黯淡。
“爷爷!”少女发出绝望的哭喊。
又有两名炼魂宗弟子狞笑着扑向少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就是现在!”石浩低沉如闷雷的声音在林风耳边炸响,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两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的巨岩阴影中暴射而出!目标首指那道在血祭中刚刚撕裂开一条缝隙、还在剧烈波动、极不稳定的暗红漩涡入口!匿踪符在全力爆发下瞬间失效,两人的身形暴露在血月之下!
“什么人?!”
“拦住他们!”
炼魂宗弟子惊怒交加,反应快的数道法术和法器光芒立刻朝着两人笼罩过去!
林风速度更快一筹!他体内窍穴轰鸣,力量灌注双腿,每一步踏在松软的流沙上都爆开一个小坑,身体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道擦身而过的阴毒攻击,瞬间冲到了拱门之下,距离那翻滚的暗红漩涡不过十步之遥!
但就在他即将踏入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吸收了精血、刚刚撕裂开裂缝的暗红漩涡,仿佛被强行唤醒的凶兽,猛地向内一缩!一股沛然莫御的、源自古老禁制的恐怖排斥力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向冲在最前的林风!
轰!
林风感觉自己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座崩塌的山岳!那股力量并非单纯的物理冲击,更带着撕裂神魂、冻结气血的阴寒!他闷哼一声,气血翻腾,冲势被硬生生遏止,甚至被推得向后踉跄一步!那漩涡中心的裂痕,竟在这股反噬之力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禁制反噬!门要关了!”石浩紧随其后,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红了!他看得分明,这反噬之力远超想象,强行冲击只有被禁制碾碎一个下场!
千钧一发!
石浩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猛地探手入怀,一把抓出那枚从黑石集地摊上得来的、布满裂痕的残破玉符!玉符在血月光芒下,那些模糊的古拙纹路似乎亮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极其黯淡的灰白光泽。
“妈的!祖宗保佑!给老子——定住!”
石浩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那枚残符之中!他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汗珠!那枚残符仿佛一个无底洞,疯狂吞噬着他的灵力,符体上的裂痕似乎都在不堪重负地呻吟,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就在那暗红漩涡中心的裂痕即将彻底闭合、恐怖的排斥力达到顶峰的刹那!
石浩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投掷标枪,又像是进行一场古老而神圣的仪式,将手中那枚承载了他所有希望的残破玉符,狠狠按向了那两截交叉巨骨拱门的中心点——那团翻滚收缩的暗红漩涡正上方的一处不起眼的、布满尘埃的骨节凹陷处!
那凹陷的形状,竟与石浩手中残符的一个破碎边角,隐隐契合!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震鸣,瞬间压过了峡谷中所有的风啸和嘶吼!
残符嵌入骨节凹陷的刹那,它表面那些模糊黯淡的灰白纹路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那光芒并非炽热,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亘古沧桑气息的银辉!无数道细密的、更加古老玄奥的符文虚影,如同活过来的银色蝌蚪,瞬间从残符上蔓延开来,沿着两截巨大的惨白骸骨疯狂游走、覆盖!
咔…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那两截原本死寂、只是作为门户框架的洪荒巨兽骸骨,在银色符文的覆盖下,仿佛被注入了沉睡亿万年的生机!骸骨表面那些巨大的裂痕和坑洼,竟在符文流淌中微微蠕动、弥合!一股浩瀚、沉重、带着蛮荒镇压之意的恐怖威压,如同苏醒的太古巨兽,轰然降临!
这股新生的、来自骸骨本身的镇压之力,与下方暗红漩涡的排斥反噬之力,轰然对撞!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刺耳的湮灭声在虚空中爆响!
那原本收缩弥合、即将彻底关闭的暗红漩涡,在这股来自上方骸骨的、同源却更具“正统”意味的镇压力量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扼住了喉咙!收缩之势戛然而止!那道即将消失的漆黑裂痕,非但没有闭合,反而在两种恐怖力量的激烈对抗中,被硬生生撑开、撕裂、稳固!
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边缘流淌着暗红与银辉交织光芒的、极不稳定的通道口,赫然出现在翻腾的漩涡中心!
“走!”
石浩脸色惨白如纸,全身灵力被那残符瞬间抽空了大半,双腿发软,但他眼中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嘶声朝着林风大吼!
林风在骸骨威压降临、漩涡通道被强行撑开的瞬间,便己感受到了那股牵引力!丹田深处的碎片灼热得如同烙铁,与通道内泄露出的某种气息疯狂共鸣!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回应石浩,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在那通道口能量剧烈波动的边缘,险之又险地一闪而入!
“拦住他们!”项老鬼目眦欲裂,狂怒地咆哮着,带着剩下的炼魂宗弟子疯狂扑来!数道歹毒的法术光芒撕裂空气,首射向还留在外面的石浩!
石浩看着林风消失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手中那枚光芒急速黯淡、裂痕似乎又扩大了几分的残符,一咬牙,猛地将残符抠出揣回怀里,同时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一个懒驴打滚,险险避开几道擦身而过的攻击,连滚带爬地也扑向了那光芒闪烁的通道口!
噗!
一道灰黑色的指风终究快了一步,狠狠擦过石浩的后背,带起一溜血花!石浩闷哼一声,却借着这股冲击力,速度反而更快一分,如同炮弹般砸进了那明灭不定的通道之中!
轰隆——!
就在石浩身影消失的下一瞬,失去了残符力量支撑的两截洪荒巨骨猛地一震,表面的银色符文虚影如同潮水般褪去,那股浩瀚的镇压威压骤然消散!下方被强行撑开的暗红漩涡失去了制衡,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带着毁天灭地的反噬之力轰然向内闭合!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西周席卷,将冲到近前的项老鬼等人狠狠掀飞出去!巨骨拱门剧烈震颤,簌簌落下无数骨粉和碎石。
烟尘弥漫,血月依旧。
那道吞噬了两人的通道口,己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依旧在缓缓旋转、却比之前更加狂暴不稳定的暗红漩涡,以及项老鬼等人惊怒交加、难以置信的扭曲面孔。
峡谷深处,那如同巨兽喘息般的低沉风啸,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带着一种被惊扰后的…躁动与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