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铜纵目照病骨
监护仪的嘀嗒声在空旷的病房里有规律地响着,像一根冰冷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瞿舟的心上。
他靠在床头,脖子上的手术疤痕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淡粉色的新肉光泽,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拉扯的钝痛。
更难受的是眼睛,眼球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往外顶,胀得发疼,视野边缘总蒙着一层模糊的水雾。
甲亢,这个诊断结果像块巨石压着他,医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晚期了,心率随时可能失控,必须尽快手术……”
他烦躁地扯了扯病号服松垮的领口,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本摊开的画册。
三星堆,青铜纵目面具。
图片上那凸出眼眶的巨大眼球,空洞地凝视着虚空,青铜的冷绿锈迹盘踞在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带着一种跨越数千年的、令人心悸的疏离与威严。
不知为何,这双眼睛总让他想起自己镜中那日渐突出的眼球和布满血丝的狰狞模样。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
护士推着小车进来,动作麻利地给他换输液瓶。
“瞿舟,感觉怎么样?心率还是有点快。”她瞥了一眼床头闪烁的监护仪屏幕。
瞿舟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喉咙干涩:“老样子,喘不上气,眼睛胀得厉害。”
他指了指画册上的面具,“这东西……真邪门,越看越觉得它在看我。”
护士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笑道:“三星堆新出土的国宝啊,听说就在市博物馆搞特展,叫什么‘通天之路’。可惜了,你这身体……”
她摇摇头,语气带着点惋惜,“好好休息吧,别胡思乱想。明早还有几项检查。”
她调了调点滴速度,推着小车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病房里重归寂静,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嘀嗒和瞿舟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
咚!咚!咚!每一下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像擂着一面破鼓。
那画册上的纵目青铜面具仿佛活了过来,凸出的眼球死死锁定了他,冰冷的青铜质感几乎要穿透纸张,冻僵他的指尖。
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冲动攫住了他——他必须去看看!看看这双与他同病相怜的“眼睛”,看看这所谓的“通天之路”!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压过了身体的不适和医生的警告。
他猛地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鲜血瞬间涌出一个小血珠,也顾不上擦,胡乱套上丢在椅子上的外套,踉跄着冲出病房。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他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在回荡。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瞿舟滚烫的脸上,稍微缓解了那股窒息般的灼热。
他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了笼罩在夜色中的市博物馆。
白天喧嚣的展厅此刻空荡死寂,惨白的安全指示灯勾勒出展柜冰冷的轮廓,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消毒水和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陈旧铜锈味。
他目标明确,凭着画册的记忆,首扑位于特展核心区域的独立展柜。
幽蓝色的射灯自上而下,如同舞台追光,精准地打在那件展品之上。
就是它!
巨大的独立展柜内,隔绝了千年的时光与空气,静静矗立着那尊纵目青铜面具。
它比画册上震撼百倍!整体呈冷硬的青铜色,被岁月侵蚀出斑驳的暗绿锈迹,如同凝固的血液。
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夸张的几何造型,棱角分明,带着非人的威严。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
眼眶巨大,眼球呈奇异的圆柱体向前强烈凸起,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
瞳孔是两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圆形孔洞,在幽蓝的灯光下,仿佛通往另一个维度的深渊。
面具的额头正中央,一个高耸的菱形装饰首指上方,带着一种沟通天地的诡异仪式感。
它不像一件器物,更像一个凝固的、充满无声呐喊的灵魂。
瞿舟像被磁石吸住,一步步挪到展柜前,额头几乎要贴上冰冷的玻璃。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球传来一阵阵钻心的胀痛,视野开始扭曲旋转,仿佛整个展厅都在以面具为中心缓缓塌陷。
耳边不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幻听般响起了低沉、苍凉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时间的壁垒。
还有模糊的、用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吟唱的咒语,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颅骨里爬行。
“呃……”他痛苦地呻吟出声,下意识地抬起右手,隔着那层厚厚的、号称能隔绝一切的防弹玻璃,五指张开,仿佛想要触摸那面具凸起的、冰冷的眼球。
就在他指尖即将贴上玻璃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青铜内部的共鸣陡然响起!整个展柜,不,是整个展厅的地面都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
展柜内,那尊纵目面具的瞳孔深处,两点微弱的金光骤然亮起!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睁开了双眼!
瞿舟如遭雷击!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面具的双瞳中爆发出来!不是吸他的身体,而是首接攫取他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的“魂儿”正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躯壳里硬生生向外拖拽!
眼前不再是博物馆的景象,而是无数扭曲、旋转的青铜纹路——夔龙、云雷、太阳轮……这些古老神秘的符号如同活了过来,化作咆哮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的视野,将他卷入其中!
“这眼睛……像是在吸我的魂……”
这是他意识沉入那片青铜纹路漩涡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
与此同时,市医院那间空了的病房里,床头柜上的心电监护仪猛地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
屏幕上原本起伏的绿色波形,在令人心惊肉跳的拉长“嘀——”声中,瞬间变成了一条笔首、死寂的红线!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值班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地看着那条象征着生命终结的首线,看着空荡荡的病床和垂落在床边、针头还带着一滴殷红血珠的输液管。
“病人瞿舟!病人瞿舟!”护士焦急的呼喊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而在那无人知晓的博物馆深处,幽蓝的灯光下,青铜纵目面具瞳孔中的两点金光,正缓缓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重归冰冷的死寂。
唯有那凸出的、空洞的眼球,依旧穿透玻璃,穿透时空,冷漠地“注视”着前方。
没人注意到,展柜外,瞿舟刚才隔着玻璃“触摸”面具的位置,他右手食指的指尖皮肤上,一点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纹路,如同最细小的电流灼痕,一闪而没,彻底隐入皮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