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野拎着那个沉甸甸的环保布袋，走在回阳光公寓的路上。
他没有想程思雨。
也没有想那座代码垃圾山。
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今晚的糖醋里脊，糖和醋的比例，一定要精准。
路过一家亮着温暖灯光的店铺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是一家文具店。
店里挂着五颜六色的书包，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封面可爱的笔记本和漂亮的笔。
和他过去出入的任何地方，都格格不入。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店里很小，几个女学生正在挑选笔芯。
林天野看着货架上那些东西，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起苏萌萌那张空荡荡的书桌。
除了课本和几根最普通的圆珠笔，什么都没有。
他想起天雪。
天雪的书桌上，总是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各种玩偶和她从精品店淘来的小玩意儿。
他走到一排台灯前。
“老板，哪种台灯……对眼睛好？”他问。
正在柜台后打瞌睡的老板抬起眼皮。
“学生用啊？喏，这款，护眼的。”
老板指了指一款设计简洁的白色台灯。
“光线柔和，没频闪。”
林天野拿起来看了看，又看到了旁边一个粉色的，带兔子耳朵的。
他犹豫了一下。
那丫头，应该会觉得幼稚吧。
他还是拿了那款白色的。
他又走到笔记本的货架前。
他拿起来，翻了翻，纸张很厚实。
“这个，还有这几根笔，一起。”
他把东西拿到柜台。
“一共一百一十八。”
林天呀付钱的手，顿了一下。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的支付确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
真贵。
可他还是点了确认。
这是投资。
他对自己说。
投资她的眼睛，和她那所剩无几的，属于女孩子的世界。
回到阳光公寓，他先是钻进104的厨房。
洗锅，热油，下肉。
当糖醋的香气飘满整个小屋时，苏萌萌回来了。
她闻着味儿，把书包往桌上一扔。
“好香。”
她难得地，没有夹枪带棒。
在101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林天野看着她把一整盘糖醋里脊都吃得干干净净，连盘底的酱汁都用米饭刮了一遍。
他心里，升起一种比当年项目上线拿到奖金还要满足的感觉。
吃完饭，苏萌萌准备写作业。
“等等。”
林天野叫住她，把那个装着台灯和文具的袋子，递了过去。
“给你的。”
苏萌萌愣住了，一脸警惕。
“又是什么？”
她接过袋子，往里看了一眼。
然后，她的眉头，立刻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从里面拿出那个台灯，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挂着的价签。
99元。
“你疯了？”
她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
“林天野你有病啊！又乱花钱！”
她把台灯“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桌上。
“我那个还能用！”
“那个太暗了。”林天野看着她，“对眼睛不好。”
“我乐意！用你管？”
她说着，就要把东西塞回袋子里。
林天野没跟她吵。
他走过去，拿起她书桌上那个旧台灯。
灯罩己经发黄，灯泡也只有一个昏暗的光点。
他拔掉插头，把它放到一边。
然后，他把那盏新的白色台灯，放在了原来的位置。
他插上电源，按下了开关。
一束柔和的，均匀的，像月光一样的光线，瞬间洒满了那张小小的书桌。
整个房间，都仿佛亮堂了不少。
苏萌萌所有的动作，都停了。
她就那么站着，看着那片光。
那片光，照在她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每一个数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低着头，没人能看见她的表情。
林天野把那个印着小猫的笔记本，和那几根新笔，放在了光下。
“用这个吧。”
他的声音，很轻。
“写作业，心情能好点。”
苏萌萌没说话。
她就那么站着，站了很久。
久到林天野以为她又要发火。
“知道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
“吵死了。”
她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笔。
却没有立刻开始写作业。
那道紧紧抿着的唇线，在柔和的光下，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第二天早上。
八点二十五分。
林天野走进那间熟悉的玻璃房。
程思雨己经在了。
她还是那副样子，对着电脑，十指如飞，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林天野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背包。
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一份用蓝色文件夹夹好的，打印得整整齐齐的报告。
和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
他把报告，轻轻地，放在了程思雨的桌面上。
然后，把那杯豆浆，放在了报告旁边。
“早上好。”
他说。
键盘声，停了。
程思雨抬起头，视线越过那杯豆浆，落在了那份报告上。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她根本没碰那杯豆浆。
她拿起那份报告，动作有些粗鲁地翻开。
她准备好了。
准备好迎接一堆从网上复制粘贴来的废话，或者是一份逻辑混乱的流水账。
她要用最尖刻的语言，把这份所谓的“报告”，批得体无完肤。
然后告诉她舅舅，他到底招来了一个怎样的绣花枕头。
然而，她只看了两页。
她翻页的动作，就停了。
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眉头，死死地锁在了一起。
这……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垃圾分类。
报告的第一部分，标题是“瀚海数据技术迭代路径分析（2015-2018）”。
下面，是一张清晰的甘特图。
横轴是时间，纵轴是技术栈。
从最初的PHP+MySQL，到后来尝试过的Java，再到如今混乱的前端框架。
每一次技术选型的失败，每一次半途而废的重构，都被用红色的标记，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她翻到第二部分。
“核心客户需求变迁与业务瓶颈分析”。
林天野居然用他当年在网难做用户画像的逻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需求文档，整理成了一张张用户旅程图。
他甚至用一张简单的饼图，分析出了公司超过70%的“失败项目”，都死在了“需求变更”这个环节。
图表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建议：引入敏捷开发流程，建立标准化需求池，避免无序开发导致资源浪费。】
程思雨的呼吸，有些乱了。
她翻到第三部分。
“典型失败项目复盘与机会点洞察”。
他挑了三个最具代表性的失败案例，从立项，到开发，再到最终的放弃，做了一个完整的SWOT分析。
甚至在最后，他还从一个被放弃的“同城社交APP”的废弃代码里，提炼出了一个关于“基于LBS的兴趣小组”的商业模式。
并指出，这可能是公司在C端市场，一个潜在的突破口。
这……
这哪里是一份垃圾分类报告？
这分明是一份，针对瀚海数据这家小公司，从技术到业务，从过去到未来，做得滴水不漏的战略分析！
这份报告的深度和锐度，完全不像一个脱节了三年的“关系户”，能在一个下午写出来的东西。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天野。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昨晚通宵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林天野正在开电脑。
听到她的问题，他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没睡醒的疲惫，却笑了笑。
那笑容，很平静。
“没有。”
“昨晚陪我妹妹写作业了。”
程思雨彻底愣住了。
妹妹？
写作业？
她看着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这份，足以让她舅舅王志强惊掉下巴的报告。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感觉，席卷了她。
她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眼前这个男人。
他到底是谁？
一个被大厂淘汰的废物？
一个靠裙带关系的混子？
还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怪物？
她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那杯被她遗忘在旁边的豆浆，正透过薄薄的纸杯，无声地，散发着一丝丝温热的，带着甜意的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