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龙涎香还未燃尽，殿内己如沸鼎。
陈廷敬展开一卷染血的帛书，墨迹未干的“酷刑”二字在晨光里刺得人睁不开眼。他身后，定北侯萧承煜撩起衣袖，露出臂弯处青紫色的鞭痕：“陛下请看！这是监察司北司用‘九连环’夹棍夹的！说是查我私贩盐铁，可我萧家三代镇守北疆，何时做过这等事？”
“还有我！”镇南侯王景年拍案而起，将半块焦黑的檀木拍在案上，“监察司南司说我私藏‘通海’铁券，可这是当年先帝亲赐的镇南信物！他们用烙铁烫我儿子的手心，说‘不招就烧成焦炭’——”他声音发颤，指向阶下监察司副使苍玄，“苍大人，你倒是说说，这铁券上的‘镇南’二字，可是我王家的私印？”
苍玄垂眸而立，玄色官服上的监察司绣纹在阴影里泛着冷光。他指尖轻叩腰间玉牌，声音平稳如冰：“侯爷莫急。下官查案，讲究的是证据。铁券上的火漆印，确是镇南王府的私印。”他忽然抬眼，目光如刀，“可侯爷可知，这铁券为何会在北蛮细作的密信里？为何会沾着‘幽谷盟’的狼头血印？”
殿内吵嚷声顿起。
陈廷敬冷笑一声，从袖中抖出叠叠状纸：“苍大人说得妙！可这‘证据’，是拿人命堆出来的！监察司北司审犯人，用的是‘活人油锅’——将人浸在滚油里，皮肉焦烂前逼问口供；南司用‘悬梁刺股’，把犯人吊在梁上，用钢针扎进膝盖骨！”他指向阶下跪着的监察司典史张九，“张九，你来说！上个月审苏州粮商，你可曾用‘铁蒺藜’钉进他的指甲缝？”
张九浑身发抖，喉结滚动如石滚：“大、大人饶命……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陈廷敬猛地将帛书甩向御案，“这是苏州粮商的血书！他说粮车被监察司扣下，说是‘通匪’，可粮袋里明明装的是赈灾米！他跪在雪地里求苍大人验粮，苍大人说‘通匪者的米也是赃物’，当场命人把米车推下冰河——”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结果冰面开裂，三十车米沉了河，两千百姓饿倒在雪地里！”
龙椅上的皇帝赵煊终于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刀：“陈卿，你可知监察司是朕的刀？刀要快，自然要磨得利些。”
“陛下！”陈廷敬突然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刀若无鞘，便会伤了自己人！监察司如今成了‘暗阁’，审案不问青红皂白，用刑不论轻重，连宗室贵胄都敢下手——”他指向萧承煜，“萧侯爷镇守北疆二十年，积攒的家业被抄了三次；王侯爷的镇南信物流失，北蛮细作趁机渗透；还有前户部尚书陈大人，只因反对加税，便被监察司以‘私通流民’的罪名下狱，至今生死未卜！”
殿内死寂。赵煊的目光扫过阶下众臣，最后落在苍玄身上：“苍爱卿，你说。”
苍玄向前一步，玄色官服上的金线在阴影里泛着冷光：“陛下明鉴。监察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昭的江山稳固。若纵容不法之徒，才是真正的伤国本。”他转向陈廷敬，“陈大人说的‘冤假错案’，下官己着人复查。苏州粮商案，确是粮商勾结流民，私改粮册；萧侯爷的盐铁案，证人己找到——是他管家与北蛮细作串通；至于陈尚书……”他顿了顿，“陈尚书确实参与了流民聚众，只是罪不至死，下官己上书陛下，改判流放三千里。”
“改判？”陈廷敬猛地抬头，眼中燃着怒火，“那被监察司打死在牢里的二十七个无辜百姓呢？被抄家的苏州粮商全家老小呢？被吊死在城门的流民领袖呢？”他抓起案上的《大昭律》，“这律法里写得清楚，‘刑讯之法，只许用笞杖，不许用夹棍烙铁’！监察司如今用的‘九连环’‘悬梁刺股’，是哪个混蛋定的规矩？”
“放肆！”左都督陆承业拍案而起，“陈廷敬，你敢质疑监察司？你可知监察司是……”
“够了！”
赵煊的吼声震得殿角铜铃乱响。他撑着龙椅站起，目光如刀扫过众人：“都退下！三日内，朕要看到监察司的复查卷宗。若有冤情，严惩不贷；若是诬告——”他的手指重重敲在龙案上，“陈廷敬，你带头闹事，朕也不饶你！”
众臣躬身退下时，陈廷敬的官袍下摆扫过苍玄的靴面。苍玄垂眸，看着地上那卷染血的帛书，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帛书最末，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暗阁藏锋，刀刃向内。”
殿外，定北侯萧承煜扯住陈廷敬的衣袖：“陈大人，今日多亏你牵头。只是……”他压低声音，“苍玄的背后，是皇后。皇后她……”
陈廷敬脚步一顿，望着远处宫墙上的飞檐。风卷着落叶掠过他发间，他忽然想起昨日深夜，皇后差人送来的那盏参茶——茶盏底下，压着张纸条，写着：“慎言，否则，苏州粮商的命，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而在千里外的江南，苏州城外的一座荒坟前，一个裹着破棉袄的老妇正用枯枝在雪地上画着什么。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却仍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着：“监察司害我儿，陈大人救我全家……”
雪越下越大，很快将字迹覆盖。但在更北边的京城，监察司的密探己将这一切，密报给了苍玄。
“陛下要查？”苍玄着腰间的监察令牌，“那就让他们查。等他们查到‘暗阁’的根，查到皇后的手……”他的目光落在令牌中心的“暗”字上，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冷，“大昭的刀，该磨得更利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