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市市委大院的铁门在晨雾中缓缓拉开,镀铬门把手上还凝着几粒未化的露珠。
黑色奥迪A8L的轮胎碾过碎石子路,在台阶前停稳时,引擎声像被揉碎的绸缎般轻柔。
杨恩正蹲在花坛边用树枝拨弄蚂蚁,听见刹车声便仰起脸,阳光穿过她发梢的汗珠,在睫毛上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车门开启的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裹着肉色丝袜的脚踝。
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踝骨处有颗浅褐色的小痣,像落在雪地上的茶渍。
Jimmy Choo高跟鞋的细跟敲在台阶上,发出三记清脆的声响,仿佛为这场会面敲响前奏。
"杨市长,久仰。"
声音带着江南雨季特有的感,尾音微微上挑,像春日里拂过柳梢的风。
狗剩转身时,正看见汪潇琳扶着车门站首身子,香奈儿套装的剪裁贴合她的身形,腰间的爱马仕皮带扣闪着哑光金。
她的杏眼微微上挑,眼尾处扫着极淡的玫瑰色眼影,唇角天然上扬的弧度让她看起来总像在微笑,却又不显得刻意。
"汪书记。"狗剩伸手握住她的指尖,触感柔软却带着握力,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边缘涂着珍珠母贝色的甲油,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他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古典表,表盘是淡蓝色的大明火珐琅,秒针走动时,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在流转。
汪潇琳收回手,从鳄鱼皮手袋里取出一个水晶喷雾瓶,对着脸颊轻轻按压两下。
玫瑰精油的香气混着柑橘调的前调扑面而来,徐梦白站在五步外拧起眉头,战术靴碾过脚边的烟头,火星溅在青石板上,像他此刻微烫的心情。
"青山市的风果然带着沙土味。"汪潇琳用指尖轻拍脸颊,忽然转向徐梦白。
"这位想必是徐旅长?我在父亲书房见过您和朱日和演习指挥部的合影,那辆被撞翻的蓝军装甲车,现在是不是还摆在军校的战术博物馆里?"
徐梦白的络腮胡抖了抖,古铜色的脸膛泛起暗红:"你父亲倒还记得这老黄历。"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眯起眼,"你怎么知道我在朱日和的事?"
"家父当年在总参部任作战参谋时,全程观摩了那场演习。"
汪潇琳眨眨眼,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阴影。
"他常说,真正的军人就得像徐旅长这样,把战术手册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关键时刻才能用装甲车当棋盘,把敌人的指挥部碾成棋子。"
狗剩听见"棋子"二字时,喉结微微滚动。
他看见秦紫薇端着青瓷茶杯从旋转门走出,茶色在杯中晃出细小的涟漪。
汪潇琳接过茶杯时,指尖刚碰到杯沿就迅速缩回,食指在杯壁上轻点两下:"秦书记泡的碧螺春,果然比我在中海喝的更润喉。"
"汪书记谬赞。"秦紫薇的声音像冰镇过的竹叶青,清冽中带着锋芒,"会议室备了新采的明前茶,您要是喜欢,可以带两罐回去。"
杨恩这时拽着秦紫薇的裤脚探出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汪潇琳耳垂上的变石耳钉。
那宝石随着角度变化,从祖母绿转为酒红色,像两枚凝固的晚霞。
汪潇琳立刻蹲下身,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一缕香风,她从手袋里取出一个雕花檀木盒,开盖的瞬间,《天鹅湖》的旋律如泉水般流淌出来。
"送给小公主。"她将音乐盒放在杨恩掌心,"这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芭蕾,转起来的时候,裙摆会折射出七种颜色。"
"恩恩,不许随便收礼物。"秦紫薇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严厉,却在看见女儿眼睛发亮时软了下来。
杨恩轻轻触碰舞者的裙摆,忽然指着汪潇琳的脚踝:"阿姨的裙子下面有花纹!"
众人的目光下移,只见雪纺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纤细的脚踝,那里纹着一朵玫瑰,花瓣是淡粉色,花茎上的刺却是金色,像是用熔化的金币浇铸而成。
汪潇琳轻笑一声,指尖抚过纹身:"小时候偷穿妈妈的高跟鞋摔破膝盖,父亲说伤口愈合后会留下伤疤,不如把它变成礼物。"
狗剩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冯煜茹的名字。
他转身避开人群接听,却只听见电流声中夹杂着三个字:"小心汪。"
话音未落,线路突然中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膜震荡。
当他转身时,正看见汪潇琳与秦紫薇并肩走向台阶,两人的身影在玻璃幕墙上交叠,像一幅正在展开的双生花画卷。
徐梦白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压低声音说:"这丫头的眼睛太亮了,像盯着猎物的猞猁。"
狗剩望着汪潇琳随风扬起的发丝,忽然想起冯煜茹曾说过的话:"漂亮的玫瑰都带刺,尤其是温室里长大的那种,刺上往往涂着蜜。"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体温,仿佛那个警告还在发烫。
— — —
市委会议室的水晶吊灯将光切成菱形碎片,投射在汪潇琳的变石耳钉上,每一次转动头颅,都会在天花板上划出彩色的光斑。
投影仪的光束扫过她的侧脸,在眼下投出深灰的阴影,让她的轮廓显得更加立体。
"青山湖的生态链就像一串珍珠项链。"
她的激光笔在湿地规划图上画圈,"我们要做的不是扯断项链,而是找到最适合打结的地方。
"说到"打结"时,她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三下,节奏与秦紫薇批改文件时的习惯分毫不差。
农业局老黄的保温杯"当啷"一声撞在桌沿:"汪书记说的五个亿...是现金捐赠?"
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眼神在"湿地保护区"几个字上游走,仿佛那是印着钞票的纸。
"家父一向认为,赚钱要赚有山水的钱。"
汪潇琳从手袋里取出钢笔,在规划图角落签下名字,笔迹是凌厉的瘦金体,"工业园区可以搬,但得换个地方——"
她突然抬头看向狗剩,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老火车站那片荒地,杨市长觉得如何?"
钢笔从狗剩指间滑落,在会议桌下滚出长长的闷响。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轰鸣,仿佛又回到十六岁那年,在暴雨中掀开老火车站地砖,看见地道入口时的震撼。
汪潇琳的笑容依然甜美,可那双杏眼里闪过的精光,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记住,地下工事的入口,比人命更重要。"
"那里曾是日占时期的货运站。"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据地质勘探报告,地下岩层破碎,不适合大型工程。"
"所以我带来了汪氏地产的王牌。"
汪潇琳将iPad推过桌面,屏幕上的三维地质图正在旋转,不同颜色的岩层像千层蛋糕般分明。
"您看这层页岩,我们采用瑞士进口的微震监测技术,己经排除了断层风险。"
她的指尖停在地下28米处,那里用红色虚线画了个圈,"至于30米下的玄武岩,我们有定向爆破的专利技术。"
狗剩盯着屏幕上的红圈,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那个深度,恰好是防御工事的上层通道。
汪潇琳托着腮看他,变石耳钉在灯光下呈现出危险的紫黑色,像某种剧毒植物的果实。
"杨市长对地下空间很感兴趣?"她的声音里带着试探,"我在博士论文里论证过,现代城市的地下十米,藏着比地表更复杂的生态系统。"
"汪书记的研究一定很精彩。"秦紫薇突然插话,手中的青瓷茶杯轻轻叩击桌面,"不过冯支队长今天确实不在,她去省厅参加反恐演习了。"
汪潇琳转头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像两把出鞘的剑。
片刻后,她轻笑出声:"秦书记误会了,我只是想和冯支队长探讨义眼的神经接驳技术,毕竟瑞士洛桑联邦理工的最新成果..."
"技术交流可以等她归队。"秦紫薇的语气不容置疑,"现在该讨论下个月的防汛工作了。"
会议结束时,暮色己经漫进窗户。
狗剩收拾文件时,看见汪潇琳的钢笔滚到脚边,捡起来才发现笔帽上刻着"W·X·L"的缩写。
字体周围缠绕着玫瑰花纹,花蕊处嵌着细小的钻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杨市长留步。"
汪潇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某种笃定的尾音。
狗剩转身时,她正倚着窗台把玩激光笔,红色光束在她指尖游走,像条不安分的蛇。
窗外的风掀起她的发丝,露出耳后淡淡的疤痕,形状像片残缺的花瓣。
"您好像不太信任我。"她首截了当地说,激光笔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红线,"是因为我父亲,还是因为..."
她忽然逼近,玫瑰香水的味道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那条来自'FYR'的短信?"
狗剩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怎么会知道短信的事?汪潇琳却退后两步,从手袋里取出一个银色U盘。
上面的"W"标志与她脚踝的纹身如出一辙:"这里面有您想知道的答案,密码是...恩恩的生日,对吗?"
他的心脏猛地撞向肋骨。
这个女人不仅知道他女儿的名字,还清楚她的生日?汪潇琳将U盘放在他掌心,指尖有意无意划过他的虎口。
"别紧张,我来青山不是为了下棋,而是为了种树。"
她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对了,秦书记泡的茶,第一遍水太急,第二遍才出真香。"
独自站在会议室里,狗剩盯着U盘上的"W",忽然想起冯煜茹的另一条短信。
"汪枫林的掌上明珠,十五岁就敢独闯非洲草原拍野生动物,二十岁在联合国发表城市可持续发展演讲,她的每一步都像计算好的方程式。"
手机在这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U盘里的第三个文件,注意岩层样本的采集日期。
——FYR"。他立刻插入电脑,当看到"2024年3月15日"的采样时间时,后颈的寒毛几乎竖了起来——那是他亲自带人加固工事入口的日子。
窗外传来杨恩的笑声,他透过百叶窗望去,看见女儿正举着音乐盒追逐萤火虫,秦紫薇跟在身后,手里拿着件外套。
汪潇琳的奥迪车正驶出院门,尾灯在暮色中拉出两道红线,像某种警告的符号。
他摸出香烟点燃,尼古丁灼烧喉咙的瞬间,忽然想起汪潇琳脚踝的玫瑰刺。
或许冯煜茹说得对,这朵玫瑰的刺上不仅有蜜,还有毒,而他,己经站在了棋盘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