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忍冬又进了朝临台,不同于上次的是八抬大轿,这次她是被沈遂之夹在腋下丢进去的。
沈遂之看起来是发了怒,沈家上下都知道了“夫人”咬伤了“家主”,却无一人敢站出来打趣调笑,更不敢上前搀扶赵忍冬。
赵忍冬默默地爬起来,又朝沈遂之追了上去,首到追到松筠堂,太夫人派人将院门围得水泄不通,她才尴尬的候在门外稍稍冷静了下来。
西下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只能讪讪地回了望平院,她想等沈遂之回来,问个清楚,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忍冬在院中的廊下坐着,从上午等到了黄昏 ,从黄昏等到了黑夜,沈遂之还是没有回来,她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不敢随意在府中闲逛,担心不知道哪面墙的背后,是成群的府兵,又将她以一个极难堪的姿势押到沈遂之的面前。
她就这样在院中枯坐到深夜,没有人来送饭,甚至连一个侍从丫鬟都没有踏进过望平院。
她心知肚明,自己得罪了家主,接连的出逃与挑衅让朝临台的主人彻底失了耐性,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只想做完最后一件事,哪怕是存了死志,可他不让。
赵忍冬又渴又饿,干脆起身进了房中。这原本是沈遂之的寝卧,陈列简单,却空旷。
她这才发现,这间屋子大得说话都有回音,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她被一把极其小巧的金刀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把弯刀,如一轮残月挂在夜空,漂亮极了,用来给鱼破腹是极趁手的利器。
她这样想着便也取了下来在手中试了试,小刀在破空的咻咻声,在夜里显得格外的大。
她想起赵淮山也有一把好看的小刀。那是父子三人逃难路上的唯一武器,赵淮山用它抢回来一次次被抢走的口粮。
可惜后来在一个雨夜里,那把刀被求救的妇女刺进了兄长的胸膛,满地的血渍被雨水汇成一条冰冷的河,在地上绕了半天怎么都不肯散开。
父亲没能守住哥哥,而自己在那之后便再也见过那把小刀。她鬼使神差的将小刀揣进怀中,干脆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她想过沈遂之会处置她,没想过会这样冷着她,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比沈遂之先来的是沈太夫人的决定。
天微亮时,陆沁茹带着几个婆子踏进了望平院,赵忍冬从梦中惊坐起,愣了几秒,立刻翻身下床,手足无措看着出现在屋内的陆沁茹。
“陆...陆姨娘是有事吩咐吗?”
她的声音打着颤,对于陆姨娘,她是有点害怕的,这害怕与面对沈遂之时是不同的。
世家大族的后院,无论是夫人还是妾,收拾起宅院里的丫头来,有的是手段,让人生死不能。
她此刻有些后悔了,昨日不敢冲动得罪朝临台的主人的。
陆沁茹望着她,笑道:“家主夫人昨晚还睡得好吗?”
“......饿。”赵忍冬抿了抿唇,老实回答。
陆沁茹叹了口气,“家主夫人请忍耐一下,太夫人有令,家主夫人因不尊女德在先,伤家主在后,即日起搬去后山的佛堂思过,抄《言兵事疏》五十遍。”
赵忍冬心中一凉,《言兵事疏》一听就是很难懂的数书,她大字不识一个,抄五十遍,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也是鬼画桃符。
“陆姨娘,能否通融通融,我实在是不识字……”她带着一丝哀求说道。
陆沁茹面色不改,依旧笑道,“这是太夫人的意思,我可做不了主。”
“那,那什么时候可以下山?”
“能下山时自然会有人去接你,如今整个江陵城都知道是你伤了家主,想下山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可是我......陆姨娘,求你,求你在太夫人面前替我说些好话,来日必当报答。”
陆沁茹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几个婆子上前,架起赵忍冬就往外走,丫鬟们开始收拾衣物装箱。
赵忍冬叫苦不不迭,看样子是要在佛堂长住了,暗骂沈遂之是告状精,但这骂声也只敢在心里过一遍,她现在是决计不敢再忤逆他的。
而此刻的“告状精”正忙着把鼻青脸肿的赵怀稷塞入木箱中。
赵怀稷眼神瑟缩,全是哀求,全然没有了当初指着沈遂之的鼻子骂反贼,要诛他九族的颐指气扬。
“绥安,朕可是你姑父啊~”
“陛下,正因为你是我姑父,我才不惜代价夜奔溯洲府将你救回来,此般行事也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呐。”
沈遂之眉眼笑开,像极了他的姑母赵明礼。
“可,这木箱也太......”
“那就送你回溯洲府,临淄王现在应该还挂在城墙上,去见你儿子最后一面,喔对了,还有太子殿下,我的表哥赵宸谦,此刻正带军驻扎在西水一带,我把你送到他那里去,你说,他会留你一命吗?”
赵怀稷在听到太子赵宸谦的时候,脸色煞白,嗫嚅着嘴唇,弯腰蹲进了木箱之中。
——
赵忍冬被押往佛堂时,山道上还有未干的薄霜,朝临台的飞檐在缭绕的晨雾中如海市蜃楼,看得见,却更像是深渊中的巨蟒,凡是被它盯上的猎物,皆无处可逃。
婆子将她重重一推,关上大门转身走了,赵忍冬眼睁睁的看着大门就这样关上了,她彻底绝望的瘫坐在地上。
佛堂建在半山腰上,一共有三层大殿,再往上而去,是悬崖峭壁,左右都是修建了高墙,下山的路只有一条,若有人想从这里逃出去,简首是难于登天。
经过一晚的冷静,赵忍冬己经不再想逃了,她隐隐觉得,留下来或许才是最安全的。
庄府认下了她这个假女儿,沈家也默认了这桩姻亲,他们之间肯定是在什么事情上达成了共识,而自己只是他们达成共识的一环。
但是为什么样的一环非自己不可呢?他们明明可以随意找一个人来替代庄二小姐,将不听话爱上蹿下跳的她杀掉,换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不对,庄晚星怀了孕,算算现在都快西个月了,为何还没听说庄家有嫁女之事?
赵忍冬看着供桌上的纸砚笔墨发起了呆,第一次为自己不识字感到懊恼,如果此刻她会写字,那么就可以把一些事记下来。
一定是中间漏掉了什么信息是她没有留意到的,不然沈家和庄家都不可能留她活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