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上岸的官道上,有一辆马车经过,赵忍冬赶紧从水里爬出来,随意拧了一把衣服上的水,追了上去,脚踩到鹅卵石上,又滑倒在了河边。
马车里的人好像是听到了动静,一只芊芊素手挑起布帘,车内的女子往外面看了一眼,除了一片墨绿色的江水倒映着绿荫,什么也没有。
凉风顺着窗户卷了进来,庄婉月忍不住咳了几声,婢女春耕立刻紧张地伸手,忙帮她放下车帘,又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心疼得望着自家小姐。
庄婉月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脸,接过热茶喝了一口。
马车就这么离开了赵忍冬的视线。
赵忍冬从河边爬起来,泄了气一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也是,如今西处不太平,又有何人愿意搭救一个素不相识的流民呢。
她不禁感到一阵怅然,望着平静的江面,和阳光下狼狈的倒影,欲哭无泪,现下还不知道往哪儿走,金陵到底是哪个方向?
此刻的赵忍冬并不知道,这世间的事本就是这么毫无道理,与她擦肩而过的马车里,坐着一个注定影响她命运之人。
江东城在牧原镇与金陵城的中间,顺着沥沧江的下一个码头就是江东城。
庄家是江东城的首富,往上数五代,家中都没有能人异士能入仕途,就连家中女眷,都未曾嫁入官宦人家。
放在王公贵族面前确实不够起眼,但是在江东一带,是实打实的大户人家。
可,就是这样的大户人家,到这一辈的庄家家主,只得了一个打娘胎里都是个病秧子的女儿——庄婉月。
乱世难活,世人都知道庄家大小姐在开设了粥棚,还在搭建了难民营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民,在城西开出来一片荒地,以供流民居有定所,日有劳作。
赵忍冬大字不识一个,以为这里就是金陵,激动地混在流民中稀里糊涂地进了江东城。
她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凭着嗅觉找到一家羊肉摊,可那老板不是寡妇,是一对看着面慈心善的年轻小夫妻。
她躲在柱子后面观察了一会,不甘心的上前问:
“这里是张记羊肉摊吗?”
“去去去,不是,别影响我做生意。”年轻女子瞧了她一眼,立马变了脸,尖刻地挥手驱赶。
“那请问城中还有别的羊肉摊吗?”
赵忍冬着急上前询问,动作间破衣烂衫的袖子从食客的面碗上方拂过,沾湿片角袖口。
食客大怒,要求老板重新上一碗,老板娘见状,觉得眼前的小乞丐甚是碍眼,情急之下推搡了赵忍冬一把。
早就虚脱赵忍冬哪里经得起这一下,咚的一声倒在了路中间。
庄婉月刚好从难民营巡视回来,闱帽下的手指微微示意,春耕奔了过去,将赵忍冬扶了起来。
“世道不易,己经够苦了,何必与之为难 ,这位食客的面汤钱,我替他补上。”
在江东城,这身行头,只有庄家的大小姐庄婉月,谁人不认识?
“是是是,庄大小姐说的是,我这小本经营,谢庄大小姐。”羊肉摊老板娘得了钱赶紧点头哈腰的道谢。
“春耕,找两个人,送她去城西。”
晕厥中的赵忍冬死死地抓住春耕的衣袖,任凭春耕怎么掰都没能松下来,春耕为难地抬起头来,望着庄婉月。
“小姐......你看。”
“罢了,带回府去将养两日再说。”说完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庄婉月刚回到庄府,就被庄老爷叫了去,府上气氛凝重,人人自危。
“我庄家祖训,不入仕,不和官场的人结姻亲,但现在时逢乱世,必是要多做些考量,金陵沈家这蹚浑水,依你看,如何?”
“父亲,北戎己经打到溯洲了,下一个或许就是江东城,据上京来的线报,那位早己逃离京都,不知所踪,镇北王战败,西水军太远,如今也只有金陵沈氏能与北戎军一搏,沈家所求不过金银财帛,可保我族平安,父亲,女儿愿意嫁去金陵。”
或许是说话太多,庄婉月捂着胸口坐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可若是沈家败了......”
“沈家不能败,败了便就什么都没了,父亲,女儿这副身子,恐也时日无多,若是命陨,就算硬塞也要塞一个庄家的女儿过去!”
“你是说婉星?可她...”庄老爷似乎有些怒其不争。
“怎么?”
“你刚归家,无人同你说,婉星早与人有私,现下腹中己怀有胎儿两月有余。”
“那男子是何人?”
“是...是此前来与你议亲的何家。”
庄婉月惊得抬起头来,庄婉星这个时候传出有孕两月有余,何家当初一心想要求娶到庄家主之女,若不是自己去了一趟牧原镇,此时己嫁入何家。
庄婉星是庄家二老爷的女儿,二老爷是庶子,膝下一女庄婉星,一儿庄照兴。
庄照兴或是下一任庄家家主,何家这算盘倒是打得实在响。
想通之后,庄婉月怅然一笑,“那女儿只能尽量拖久一点了。”
赵忍冬进了庄府 ,睡了两日才醒来,陌生的环境让她感到拘谨,谁也不认识,谁也没理她。
廊下是下人们来回穿梭的忙碌,面露愁容。
赵忍冬悄悄拉住一个路过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姐姐,府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丫鬟看她可怜,便小声说道:“唉,咱们大小姐要嫁去金陵了,可大小姐身子弱,怕是这一去凶多吉少,平日里大小姐菩萨一样的心肠,对我们下人都是极好,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金陵?此处不是金陵吗?”
“此处是江东城。”那小丫鬟见她一副傻样,也不多言,快步走开了。
赵忍冬愣在原地,懊恼自己糊涂进错了城,她只想早些把珠花钗送去金陵,再回牧原镇把赵淮山和赵安雪的骨灰挖出来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小老百姓的小日子。
她也想不明白,男子娶妻,女子嫁人,乃是喜事一桩,为何这家大户人家还满面愁容?
她对大户人家的嫁娶之事也并不十分了解,但是她得去金陵。
她想,如果可以跟着和亲的队伍过去,就不用自己长途跋涉忍饥挨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