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遂之松了手,赵忍冬立刻逃也似的挪到了旁边,像被猎犬逼入绝境的幼鹿,清澈的眼底蓄满了泪水,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倔强地不肯让它们滴下来。
赵忍冬伸手将跪在地上的春耕扶了起来,手紧紧的握住春耕的手臂,故作镇定的朝沈太夫人福了福身。
“姐姐的丧仪之事,全凭太夫人和都督做主,小女谨遵安排。”
沈太夫人的龙头拐杖重重叩击地面,檀木与青砖相撞的闷响在堂内回荡。
浑浊的眼珠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在赵忍冬身上,她伸手朝赵忍冬招了招,笑道。
“老身方才说了,你既嫁进沈家,便是当家主母,绥安的妻室...”
苍老的手指抚过赵忍冬颤抖的肩头,“往后莫要生分,唤我一声祖母才是。”
“老太太,您还是着急了些,这庄大小姐尸骨未寒,现在就催促做妹妹的改口,也是难为这孩子了。”
说话之人,是陆沁茹。陆沁茹乃沈明孝所纳之良妾。
眼下沈家一门,生者皆聚于衡英堂。沈顺之是在和离之后刚归家不久,故家中诸事及库房钥匙,向来是由陆沁茹执掌。
沈太夫人哪里不知道陆姨娘在想什么,以往也倒是任由她去了。
只是现下,她太知道自己这个孙子会顺了这门亲事的意图所在了。
“绥安,你说,应当如何?”
沈遂之坐了下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掀开眼皮望向陆沁茹。
“改不改口的,有什么要紧的,溯洲己经被北戎攻陷,当下最要紧的是我需要一笔银子带军北上将溯洲夺回来,现在沈家和江东庄家己是姻亲,做女婿的找老丈人要一笔银子不过分吧?”
说着眼神又流转到赵忍冬的身上,赵忍冬感受到那双灼灼的视线,只想赶紧结束现在的对话。
在她看来,沈家和庄家是姻亲,关她姓赵的什么事?
“都督说的是,都督只管去要,庄...庄家自会想办法,我...我爹他...他会答应的。”
话音未落,沈遂之站起身来,下一句话又残忍地将赵忍冬按进了沥沧江。
“三日后,我陪你回门。”
——
赵忍冬不知道是怎么离开衡英堂的,她感觉凉风吹到脸上,如剃肉刮骨,分明现在还只是初秋,可那件事不能再拖了,还得找办法逃出去。
“小姐,小姐?”
赵忍冬转过头来,一脸茫然地望着春耕。
“家主既然今日回来了,那今晚......”
春耕说着后退了两步跪了下来,朝赵忍冬磕了三个响头。
“春耕求您,就算是报答大小姐的救命恩情,春耕以后必定为你做牛做马,绝不二话。”
赵忍冬定定地望着跪在眼前的春耕,第一次意识到当被下跪的人是自己时,竟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春耕,更无法应允春耕的请求。
毕竟她始终是赵忍冬,而非庄家的小姐。惊慌失措间,选择溜之大吉。
春耕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心生疑惑,缓缓抬头。环顾西周,一片空旷,哪还有半个人影,她恼怒地站起身来,追了出去。
庄婉月的后事定于次日发丧,其牌位当夜就被移入了沈家祠堂,与庄婉星之名一同载入族谱。
赵忍冬不禁慨叹,这反贼头子办事之速,着实令人惊叹。
但赵忍冬的逃跑之意志也不遑多让。她盯上了一座院墙,那座院墙不同于其他地方的高墙,像是新砌的,没有那么高。
她自认为以自己矫健轻盈的身姿一定可以越过那道墙,逃出朝临台,找到张记羊肉汤,然后就可以回到牧原镇的破庙里接赵淮山回家。
一切想起来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只要翻过那道墙,所有的事都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可她还是太小看一个造反头子的老巢了。
墙是戌时翻的,人是戌时一刻被押送到望平院的。
赵忍冬被两个府兵推进了沈遂之的书房,书房门关闭的那一刻,她彻底慌了,她本能地跪下求饶,但她又想到了白天春耕的那一跪。
下跪虽然是平头百姓的生存法则,但站着的人又当凭何应允?
“过来。”
沈遂之的声音掺着蛊惑的不可抗拒,问道:“会研墨吗?”
赵忍冬磨磨蹭蹭走了过去,低低地回了一声:“不会。”
“识字吗?”
“不曾学过。”
“叫什么名字?”
“庄...”沈遂之抬起头来看她,她赶忙改口道:“赵忍冬。”
“你为何混在庄家送亲的队伍里?”
“都督,求您饶了我吧,我只是想要给我爹伸冤,没想卷进庄家的事里。”
“摇身一变,变成了庄家二小姐,你本事挺大啊。”
“我是被你们的人胡乱抓来顶包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金陵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白天的轻佻,变得咄咄逼人,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尽显阴鸷狠绝。
“我,我的确不是庄家二小姐,那天是你赶我下船后......我不识字,走错了路,是庄大小姐救了我,带我入了庄府,后面就被你的人抓到了沈家来。”
“庄家二小姐呢?为何要抓你替嫁?”
沈遂之越问越快,不给赵忍冬思考的余地。
“庄家二小姐据说是与人有私在前......有孕了......”
赵忍冬磕磕巴巴的说完,一边用余光追着沈遂之的每一个动作,做好了随时逃命的最准备。
“庄家大小姐临死前和你们的人交代过了,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你们的人听完后,站起来就找人顶包替嫁。”
她不知道沈遂之是听进去了她的话还是另有所图,总算停止了发问。
空气又陷进一场诡异的安静,她觉得手心都己经沁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知道我为何留你下来吗?” 沈遂之突然逼近,胸口上的衣帛快擦到她的鼻尖。
赵忍冬本能地后退,却撞进摆满竹简的书架,泛黄的书页如雪片般簌簌落下。
“明日丧仪上,会有北戎细作混入,据说他们在找一样东西。”
他的话在赵忍冬耳边轻轻响起,却在差点割开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沈遂之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你只管如常行事,但若敢露出半点破绽……”
“会,会怎样?”
“必死无疑 !”沈遂之的冷笑仿佛从地狱传来。
“记住,你的命,从踏入朝临台那日起,就不再属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