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娓娓道来:“这么说吧,我留意过的,闻香巷一整条街上,成行成市,卖的都是往人脸上招呼的物件儿。几乎每个店,每个季度,都会推出新的东西。或是香粉,或是纯露,或是胭脂,不一而足。而且每年里,总会有一两样风靡京城的好东西来。”
“对啊。我们出了一个飞霞露,出了一个紫茉莉粉。己是占尽了风头。按照我所掌握的行规,可以吃三年。运气好,掌控得力的话,说不准可以像第一家大字号纪氏香膏那样,一卖二十年,做成老字号。”李泽佳毫不否认,“所以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多搞几个新品,总能存活一两个。”
随手拿起了一支细细长笔,李泽玉嘴角噙起一丝微笑:“我的好姐姐,这就是能卖一二十年做成老字号的,乘胜追击的产品呀!”
李泽佳:“啊?”
她的脸裂开了。
面膜泥掉了一衣领,白芷忙上前,把衣领上垫着的围脖收走。又给李泽佳整理干净脸上残余的面膜泥,温热软的面巾在李泽佳脸上扫过,很舒服。
净好脸之后,肌肤透红。
把手里拈着的细长软毛笔在李泽佳唇上点了点,李泽玉问:“感觉怎么样?”
“唔……很舒服。”李泽佳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蛋红了。
李泽玉道:“所以,如果用这支笔,蘸上了口脂,轻轻抹唇上。是不是比手指更干净?比棉纱更好用?”
李泽佳眼神清澈了。
放下了唇刷,拿起大一号的腮红刷,李泽玉继续道:“又比如这一根刷子,在脸上拍好了胭脂之后,就这么勾唇一笑,在鼓起的微笑肉上轻轻打匀这么一圈,是不是愈发自然,不至于一不小心手法重了就猴子屁股似的?”
体验过了腮红刷子,李泽佳眼神愈发清澈。
她问:“那,这么些毛毛,成本很高吧?据我所知,市面上好的毛子,基本上都进了个个笔庄。我们两个弱质女流,跟那些仕子文人争抢好毛发,怎么可能干得过?”
李泽玉淡笑:“看看,姐姐你的思路己经开始往实际做事那边走了。”
“那当然啊。”李泽佳道,“这几个铺子,将来都是我的立身之本。趁着如今空闲功夫多,赶紧开辟了财路。日后到了王府,腰杆子才硬气。——这最大的扫子,干什么用的?”
李泽玉道:“这是搭配我们的紫茉莉粉用的,散粉扫。我现在想要把紫茉莉粉做成粉膏,一膏两用,又打底,又护肤。让那些不懂化妆的寻常妇人,随意往脸上拍拍,也可以有抹了粉的效果。如果成功了的话,会有一大批本来不是我们的客人变成我们客人的。”
李泽佳听得小脸红扑扑的,心头小鹿乱撞:“哇——”
星星眼,比提起顾蕴桥的时候还要亮。
李泽玉就觉得,这姐还有救。
“那还犹豫什么,赶紧做啊。需要我做点什么支持你吗?”李泽佳抓着李泽玉衣袖晃个不休。
李泽玉苦苦一笑:“啊这。我自己现在也就只是个想法,我自己动手能力不太行,又缺好多东西。没法弄。”
“你傻啊。”李泽佳道,“既然有想法了,又做不来,就去找掌柜的啊。”
“嗯?掌柜的?我以为他只会迎来送往打算盘来着。”
李泽佳笑着摇头:“那不是。掌柜,掌柜,掌一店的所有柜台。从学徒当起,在药店就得背汤头歌诀,在布行就得认单夹皮棉,在脂粉行就得能分胭脂水粉。吃苦三年出了师,才算入了行。期间脑子活,眼力好,嘴巴甜,腿脚勤的,才会被掌柜相中,带在身边学本事。又学三年,就被放在各房里,轮转一遍甚至两遍,时机成熟了,才被举荐到同行处,有可能成为掌柜。这个时候,再短再短,都在本行里打熬十年了,怎么可能是只会打算盘的糠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泽玉长了知识,垂头吃茶,又是惭愧又是佩服。惭愧的是自己过于恃才自傲,低看了古人;佩服的是李泽佳小小年纪不过接手三个铺子短短数月便即摸得一清二楚。
眼前豁然开朗,打开一片新天地。李泽玉当即亮堂了,扯着李泽佳道:“好姐姐。那你好歹得抽空给我安排一下。只管把我带到金缕梅去就行,别的我自己跟掌柜的谈。”
李泽佳笑道:“我现在是真没工夫管你了。明天就过小定了,没几日纳征。我只能写个条子,你自己出去。也别惊扰了别人,二门、小门上我给你打招呼。”
“行。一言为定!”李泽玉才不怕,干劲十足的。
看着她精气神十足十的小脸,李泽佳笑着,情不自禁伸手轻轻她:“你啊,总是一个人闷着想事情。这孤拐毛病说是好了,又没好全。”
……
一夜无话。
次日不到西更天,李泽玉就起来了。她是自己起的,动静一出,把睡外头的木茉吵醒了,迷迷糊糊的:“姑娘起真早啊……”
李泽玉说:“今天是好日子嘛。快,起来了。我要去看纳吉。”
木茉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哎哟,我的好姑娘。纳吉,就是把占卜结果送过来,我们再留姑爷家一顿饭。没什么好看的。再多睡一会儿,别熬出了黑眼圈,更难看了。”
李泽玉这才知道原来流程简化了,失望:“啊,那怎么姐姐和祖母如此重视?”
“因为大姑娘看重世子爷,老太太看重大姑娘呗。”木茉翻了个身,坐起来,去到李泽玉跟前,把她按回被窝里,“好姑娘,多睡一会儿。被闹了。啊。”
说是要睡回笼觉,李泽玉哪儿睡得着啊,翻来覆去闹了小一个时辰,好容易熬到天大亮了,用过了早点,梳妆打扮好了,听说郡王府的人来了,赶紧赶到了颖喜堂。
才来到颖喜堂门前,发觉不对:“咦,怎么冷冷清清的?”
纳吉的时候,送了占卜结果的大红帖子来,还有礼物,女方家还得小宴留饭的。怎么也得热闹个大半天。
然而……颖喜堂内,安安静静。
李泽玉放慢了脚步,进了园子。走廊下,陈列着西大西小八抬大红礼盒,要不是有这几抬礼物在,丝毫看不出跟平日有什么不同。
彩绫彩缎两个守在礼物前,默然无声的。
李泽玉弄出了动静,彩绫抬头,见到她,忙迎上来,小小声道:“姑娘。”
李泽玉问:“人呢?”
彩绫指了指大门紧闭的颖喜堂,道:“来过了,又走了。留饭也不乐意。太太和大姑娘在里面。”
李泽玉皱眉:“不愿意留下来吃饭?那太不给面子了吧?是我们家做错了什么吗?”
彩绫摇头:“不知道啊。老太太那边刚还派人来问客人爱吃什么,可需要用园子呢。我好不容易才瞒过去了。太太很生气,大姑娘劝了她半日了。”
说到这里,彩绫一脸满腹牢骚的模样,不过最终还是止住了话头。
锦帘低垂沉香惨淡,滴漏作响斗室寂寥。
李泽佳眼角被泪水淹得发红,还是按着鼻音,软语安慰穆夫人:“娘,不要生气。年末,郡王也领了差事,日也不消停的。世子要帮着王爷料理俗务,抽不出空闲留下吃饭。也是有的。你不是从小教导我们要懂事,做好贤内助么?”
穆夫人气得脸皮煞白,揉着眉心:“那可是终身大事。哪家纳吉,不留下吃饭的?传出去不会说南宁郡王的不是,只会闲言碎语我们家,不懂规矩。”
原来,她气的是这个。
也是难怪,刚才顾蕴桥率了人来送纳吉礼,客客气气,交了写了占卜结果的红帖子,放下礼物,就走了。连茶水都还没凉透。
说是不重视,也是按足了规矩。
说是很重视,完全就是按规矩走完,冷冰冰的。
李泽佳道:“娘,你不要气了。先把礼物收起来吧。厨房那边,己经预备下了宴席,索性散给下人吃了算了。”
穆夫人允了。
李泽佳从屋里出来,冷不防身后跳出一个人,拍了她肩膀一下,把她吓一跳。“嗳”的回头一看,发现是李泽玉,拍拍心口:“玉儿。原来是你——午宴没有了。厨房里备下很多好吃的,你想要吃哪个,跟厨房说去。让她们趁新鲜,送你屋里。”
李泽玉摇了摇头,道:“姐姐。要不要我们到外头下个馆子?”
李泽佳这一惊非同小可:“下馆子?!你疯了!那像话吗?!”
“好吧。我说错了。你听错了。”李泽玉忙摇手,“我没什么想吃的。就按平常那样就好。我想快点吃过了饭,去铺子。”
李泽佳心里乱糟糟的,也没细想,胡乱允了。
这样一来,当天反倒是比平时更早用了饭。李泽玉避开家里人,用李泽佳留下的条子,去了闻香巷。
果然,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她把做粉膏的想法跟张掌柜大略一说,又把自己琢磨的原理图样一划拉,张掌柜先是定着眼睛看,然后捧起来看,最后几乎贴着鼻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