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错的穆夫人笑着说:“知道。还不是想要早一点见到老祖宗,才在门外等。要不是家里千百样事绊住了,我还想追到城外去,跟着老祖宗静一静,养养心呢。”
李母大笑,一叠连声道:“走吧走吧。都别站这儿了。回头街里解了封,抬些银钱糖饼散人。”
于是一家人往门内走去。
大门关上之际,李泽玉鬼使神差地朝后扭头看向大街——十来个小厮,两两抬着装了铜钱、饼干、糖果的沉甸甸扁筐,在门口大把大把天女散花。不少老百姓蜂拥而至,争抢不休。
这个画面让她深深记住了。
李母住在定远侯府的东侧,是个两进宽敞的西方西正大院,屋宇峥嵘,名叫“寿安堂”。
《吃瓜手册》记载,李母生二子,虽未分家,却在李诚袭爵的时候分了府。寿安堂在定远侯府里,离二房李谦的住处仅一墙之隔。
换句话说,寿安堂正好处在哥俩中间。
果然,李泽玉看到寿安堂的高墙另一面,还有一片屋顶,也是差不多的高墙明瓦,鳞次栉比。寿安堂大屋后面有抄手游廊一路延伸过去,想来另有门户通往二房府中。
一行人进了屋里,李母居中而坐,穆夫人在西首第二张交椅坐了。李泽玉不得长辈吩咐,不能坐。李母却拍了拍自己身边:“佳儿,你一路奔波累了,来挨着祖母坐。”
李泽佳轻声细语的道:“谢谢老太太恩典。但泽玉也在,当姐姐的应当做好规矩榜样才好。”
李泽玉:“……”
精神一振,以为矫情精上线,怪不得原身这么讨厌她。
没想到李泽佳还真的规规矩矩站在了李母身边,不带半点偷懒的。李泽玉看着,都替她累得慌。
大家好像对李泽佳严于律己的做派习惯了,也没多言语。李母问:“老二家的呢?”
有人回:“那边府里太太今日带了全家回娘家喝喜酒去了。说晚饭之前必定赶回来给老太太请安。“
李母听了,就道:“又不是见不到了,让她回来就歇着,改日再来吧。”
“是。”
李母又问:“泽玉,今天倒是安静?”
冷不防被叫道,李泽玉上前去行礼,低着头道:“回老太太,对不起,玉儿走神了。”
低调谦和的口吻,跟从前大异其趣,己叫李母微讶。再细细瞧了李泽玉一会儿,李母笑容愈深:“大半个月没见,人也好看了。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李泽玉落落大方的道:“谢谢老太太夸奖,玉儿好开心。玉儿瞧着老太太,也是好好精神,能一口气翻十五六个跟斗不带歇那种。”
众人:“……”
一张张脸上,均是碎裂。穆夫人脸色白了,责怪眼神跟刀子似的钉过来。就连立规矩的李泽佳,都忍不住投来讶异目光。
李母一怔之后,哈哈大笑,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哈哈,哈哈,真是少见。玉儿竟跟祖母亲近起来了!好啊,好啊,承你贵言,祖母日后翻十五个跟斗不带歇。”
李泽玉却不知道,李母最喜欢人奉承她身体健康。
歪打正着。
李母看着李泽玉,笑吟吟的,越看越欢喜:“来,玉儿,到祖母跟前来。”
李泽玉依言走上前,看到李母慈眉善目的,慈祥的模样,像极了从前在医院里精心照料过她的老主任。后来老主任积劳成疾,猝死在上班路上,李泽玉哭了好久……
回忆到动情之处,李泽玉不禁泪眼莹莹,眼内一片孺慕情深。哑声道:“祖母,玉儿很想念您。”
李母也情动,伸出手去,握住李泽玉的手:“玉儿懂事了。”
执手相顾泪眼,哽咽片刻,彼此之间的情感拉近了许多。旁人被感动,也不少人拿出帕子压起了眼角,彼此之间眼神乱飞。
穆夫人上前劝道:“好了,好了。玉儿你别一来就勾着老太太哭啊。真是。快下去。”
李泽玉才轻轻挣脱了李母的手,退到一边去。
“玉儿是大不一样了。这样的玉儿,才当得起她的名字,冰心如玉,真挚志诚。”李母不住点头叹道,“玉儿从前总是冷得跟人隔了一层似的,如今忽地有了情绪,怎么,是不是天天画那《行乐图》,把感情都给勾了起来啊?”
原本是句无心戏言,却说在了好些人的心病上。
老太太,还不知道画画的活计己被成思茵揽了去呢。
也不知道老太太是乐见其成呢,还是会雷霆大怒……
都不知道。
都不敢赌。
穆夫人绞了绞帕子,说:“是的呢。玉儿很努力。我本来还担心她熬坏了身子,不成想人瘦了还好看了。——老太太身边带去的丸药,可吃完了没有?还剩多少?要叫人配去了。过几日老太太寿辰,衣服己经做好了,老太太什么时候得了空,还得过一下眼?”
李母微笑道:“你看看,我不回来还好,一回来,管家婆就让我这老婆子不得闲了。索性以后送了三个丫头出门,我就到青云寺长住,再不回来。”
大家都笑了,穆夫人拿帕子挡了脸:“老太太就拿我取笑。”
李泽玉这时候早就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感觉到两道冷泉倾泻自己身上,胳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原来是李泽佳瞥了她一眼……她的眸光,带着三分凉意。
她的这个嫡姐,五官不如原身精致,气质上拿捏得死死的。
不动声色地上前去,李泽佳开口道:“老太太,在青云寺请回来得观音像,想来己经挂好了。先过去看一看。回头正好摆饭……哎哟……”
她身子摇晃,向后仰倒。老太太的大丫鬟碧玺上前搀住了她,“大姑娘!”
李泽佳稳住了身子,示意碧玺离开自己,她对惊慌失色的李母、穆夫人等团团作揖:“我没事。老太太、太太不必担心。”
“你这孩子,忒懂事了。”李母说,“快去歇着。大家都散了吧。”
……
回到了棣园,李泽玉把自己躺平,表面上似乎在看书,实际上书里夹着《吃瓜手册》。翻到李泽佳那页,单姨娘评价:“心善而善谋。”
“姨娘有点子东西啊。总结得很精炼……”李泽玉把书蒙在自己脸上,想着想着,不禁昏昏欲睡起来。
原身这个身子,比上辈子那残破之躯好点。
但还不够。
“哎,姑娘,大日头的你干什么去?”
“举手托天理三焦……”
李泽佳走进棣园,看到走廊底下正在打八段锦的李泽玉。以及在她身后,跟着她一起锻炼,但因为动作不熟练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木莲、木茉。
冰清玉洁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跟在李泽佳身后的大丫鬟也一块儿脸皮子抽抽:“木莲,你们在干什么?”
木莲说:“跟着姑娘强身健体。这叫做‘八段锦’,名字可好听了。”
李泽玉收了势,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对目瞪口呆在原地的李泽佳做了个往里面请的手势:“姐姐,里面请。”
双方进了屋,分宾主坐下。
李泽佳悄悄打量了一圈那屋子,陈设风格,和从前没有两样。但床头处多了几卷书本,香盒里点燃的沉香,粉墙上挂了顾恺之的人物图……细微之处,似乎又别有两样。
李泽佳开门见山:“听闻你为了画行乐图,一时想不开投了水。如今怎么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似的了?我在外面曾听闻说一种邪术,外头的孤魂野鬼能夺人肉体,从此冒名顶替。你该不是那种孤魂野鬼吧?”
李泽玉:“噗,哈哈哈!”
她笑得好凶,眼泪沿着脸颊滚滚而下。
李泽佳一开始满脸莫名,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李泽玉笑声仍未止歇,不禁脸皮火辣辣的,拉长小脸:“你在笑什么?”
“我笑你啊,和母亲不愧是嫡亲的母女。”李泽玉止了笑,看着李泽佳,黑葡萄般的眸子闪着意味深长的光芒,“母亲一味相信外人,姨甥女却比庶出女儿要亲近。让姨甥女骑在自家女孩儿头上,指指点点,好为人师。把我逼得要用苦肉计,才算挣得喘口气的机会。而你一回来,不关心关心我为何性情大变,却怀疑我是什么孤魂野鬼!”
李泽佳道:“什么逼你用苦肉计?什么姨甥女……你是指谁?说清楚一点。”
木莲在旁边说:“大姑娘,您陪着老太太外出,有所不知。自从老太太让二姑娘画那《行乐图》,有人也不知道图啥,成天过来指指点点,列了一张几千两银子的画具单子,恨不得把二姑娘难为死。二姑娘跳了湖,这件事才揭穿。捎带手的如今《行乐图》差事就给那人拿去了。经过这件事,二姑娘就变了。一个人经历了生死,岂会不变的?什么孤魂野鬼,大姑娘说话,忒伤人了。”
李泽佳大怒,“砰”的一拍扶手,柳眉倒竖,沉声:“大胆丫头,主子说话,岂容你胡乱插嘴!拖下去掌嘴!”
她带来的人一左一右,扑向木莲。
眨眼间,木莲就被扭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