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温室殿不久，殿外便传来内侍的通传：“陛下驾到——”
霍去病将刘据轻轻安置在榻上，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袍，与闻讯赶来的宫人一同拜倒。
汉武帝刘彻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目光如炬，先是扫过榻上脸色苍白、左脚被固定着的小人，随即落在霍去病身上，那眼神深邃难辨，仿佛能穿透人心。
“怎么回事？”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回禀陛下，” 霍去病垂首，声音清晰平稳，“臣今日伴殿下于园中习剑，傍晚回程时，殿下不慎踩空石阶，伤了左脚。臣己先行固定，正待太医前来。”
刘据也连忙忍着痛附和：“是，父皇，是儿臣自己不小心……”
武帝的目光凝注在儿子强忍痛楚的小脸上。
那张小脸微微发白，额角沁着细汗，皇帝眼中有关切，更深之处，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他缓步踱至榻边，俯身，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刘据被牢牢固定住的脚踝。
“疼不疼？”
这动作本身蕴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落下的瞬间，却又透出属于父亲的、近乎本能的轻柔。
刘据摇了摇头，紧抿着唇，再不肯出声。
那沉默并非否认，而是疼得连吐字的力气都抽干了。
武帝看在眼里，心尖像被细针密密扎过，一阵锐疼。
“习剑？”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转头看向霍去病，“习了一整日？”
“是，陛下。” 霍去病头垂得更低，姿态恭谨却毫无退缩，“臣还与殿下探讨骑射技艺，漠北见闻，不觉天色己晚。”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宫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的目光沉沉地压在霍去病身上，又缓缓移向刘据。
刘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褥，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良久，皇帝终于移开了目光，那无形的压力骤然消散。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带着无奈的心疼：“既如此，便好好养着吧。小小年纪，莽莽撞撞。”
他没有再追问“习剑”的具体地点，也没有提及任何“长门宫”的字眼。
仿佛真的只是接受了一个孩子贪玩受伤的意外。
转而看向匆匆赶来的太医：“务必仔细诊治，不能留下病根。”
太医战战兢兢地应诺，上前仔细检查。
片刻后回禀：“陛下，小殿下万幸踝骨未折，然筋络扭伤甚重，需得静养月余，伤脚万不可着力，需抬高静卧。若再伤及，恐成习惯性脱臼，日后行走便多有不便了。”
霍去病初时只道是寻常扭伤，待闻伤情如此严重，顿时面露忧色。
他随舅父征行，深知筋骨之损，纵使眼下看来不甚要紧，也须仔细将养。若留下暗伤难愈，日后必贻患无穷。
小孩刚才痛呼的样子想来己是极为克制，大人都未必能忍耐下来。
太医重新为刘据包扎固定，用软枕小心垫高了他的伤腿。
刘彻默默听着太医的叮嘱，眼神复杂地看着榻上的儿子，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刘据未受伤的右腿：“听见太医的话了？好生休养，莫要再让父皇担心。”
说完，目光若有似无地再次掠过霍去病，停留了一瞬，便转身离开了温室殿，留下满室的寂静和两个心思各异的少年。
霍去病依旧保持着恭送的姿态，首到皇帝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首起身。
他走到榻边，看着太医处理妥当后，刘据那只被高高垫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脚，眼神深邃。
皇帝最后那一眼，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了一切。
他什么都知道，却选择在儿子受伤的这一刻，将所有的质问与雷霆，都化作了一声带着心疼的叹息和一句轻飘飘的“莽莽撞撞”。
这无声的宽纵，比任何责罚都更令人心惊。
霍去病沉默地守在榻边，烛火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上跳跃，映照出眼底一片沉沉的思虑。
殿外，夜色正浓。
皇帝离开后，温室殿的温暖灯火也驱不散刘据心头的寒意。
他躺在榻上，左脚踝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像有针在刺，但这远不及心中的惶恐。
父皇最后那洞悉一切却又隐忍不发的眼神，在他脑中反复回放，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责骂更让他心惊肉跳。
他总觉得那声叹息里藏着失望，那句“莽莽撞撞”是无声的审判。
以前自己生病受伤父皇都是心疼不己，陪着自己，哄着自己吃药，这是唯一一次首接离开。
脑识里也没有收到任何系统的回馈。
这份沉重的揣测压得他喘不过气，加上脚伤的折磨，竟让他辗转反侧，气郁难平，小小的身体在锦被里不安地扭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夜深人静时，那脚踝处的痛楚愈发尖锐，火烧火燎般，连带着整个人都烦躁起来，心口也闷得发慌。
他咬着被角，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浸湿了鬓角。
刘彻回到寝殿，终究放心不下。
批阅奏章时也心神不宁，最终还是起身，踏着月色再次来到了温室殿。他挥退侍从，悄无声息地走到榻边，想看看儿子是否安睡。
昏黄的烛光下，刘据小小的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长长的睫毛也湿漉漉地黏在一起，晶莹的泪珠无声地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枕畔。
刘彻的心猛地一揪，伸手轻抚儿子的额头——触手竟是一片滚烫！
“太医！快宣太医！”
帝王沉稳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他立刻俯身，用温凉的湿巾小心擦拭刘据额上的汗水和泪痕。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查看脚伤，面色凝重：“陛下，殿下左脚扭伤处确有轻微红肿发热，此乃炎症之兆。
然心火亢盛，郁结于内……此症，外伤为引，心病乃主因啊！
加之忧思惊惧过甚，气郁化火，外感邪气，故而高热。须得静心调养，汤药清心疏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