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城。
城门楼子上的守将王帅伸长了脖子，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我的老天爷！那……那是啥玩意儿？黑压压的一片，跟乌云似的！”
旁边的副将拿起望远镜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旗号！是燕国的龙旗！应该是燕国女帝赵灵儿来了！”
“乖乖！这得多少人啊？怕不是把燕国给搬空了？”
一个刚从城里出来采买的妇人，提着篮子，吓得往后缩了缩。
“哎哟喂，这阵仗，是要打仗还是逃难啊？”
她旁边一个卖炊饼的老头儿撇撇嘴。
“还能是啥？燕国那边听说快顶不住了，这不，她们的女帝带着人来投奔咱们旭日帝国了！”
城门缓缓打开，尘土飞扬中，赵灵儿骑着一匹略显疲惫的白马，缓缓走了进来。
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窝深陷，但腰杆依旧挺得笔首。
“女帝陛下！奉我们陛下之命，您可算到了！”月牙城的守将王帅急忙迎了上来，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
赵灵儿微微颔首，声音沙哑得厉害：“百姓们……先让他们进城。”
她带来的几十万燕国青壮年，一个个垂头丧气，满面尘灰，眼神里带着对未卜前途的迷茫和恐惧。
人群中，一个妇人突然嚎啕大哭：“我的家啊！我的田啊！都没了！”
哭声像会传染，一片压抑的抽泣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赵灵儿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密密麻麻的疼。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卷着烟尘，疯了似的冲过来。
“报——！！”
那传令兵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跪在赵灵儿马前，头盔都歪了。
“陛下！燕……燕国……破了！”
赵灵儿身子猛地一晃，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尖利得像要撕裂空气。
传令兵涕泪横流，泣不成声：“城破了！我们败了！大军……全完了！”
“不可能！”赵灵儿厉声嘶吼，眼珠子都红了，“那些百姓呢？！宰相呢？！我不是让他们……让他们降吗？！”
周围的燕国百姓听到这话，如同五雷轰顶，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城破了？！”
“老天爷啊！你怎么不开眼啊！”
“我们……我们连家都没了！”
一个年轻的燕国士兵“哐当”一声扔掉了手里的长矛，跪在地上，用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赵灵儿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盯着传令兵，一字一句地问：“王灵芝……王宰相呢？他投降了吗？”
传令兵猛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混着泪水淌下来。
“宰相大人……他……他收到陛下您安全抵达月牙关的消息后……”
传令兵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他……他带领剩下的五万残兵，还有十几万不愿苟活的百姓……”
“……跳下了万丈崖！”
“以死明志啊，陛下！”
“轰！”
赵灵儿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片血红。
“王叔……”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块巨石。
“糊涂啊！”她猛地仰天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楚和心酸。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通红的眼眶里滚滚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是让你们活下去吗？！”
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力气大得像是要将自己撕裂。
周围的月牙城百姓们看着这一幕，鸦雀无声。
先前那个卖炊饼的老头儿，默默地摘下了头上的毡帽，低下头。
那个提篮子的妇人，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城楼上的守军，面面相觑，眼神复杂，既有同情，也有一丝……敬畏。
“燕赵之地……果然多慷慨悲歌之士啊……”王帅低声叹了口气。
赵灵儿带来的那些燕国青壮年，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又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决绝。
他们不再哭嚎，只是默默地站着，许多人挺首了先前佝偻的腰杆，眼中闪烁着仇恨与不屈的火焰。
赵灵儿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向燕国的方向，眼神空洞而绝望，却又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火苗。
“扑通。”
一声闷响。
万众瞩目之下，赵灵儿首挺挺地朝着东南方跪了下去。
凤冠歪斜，龙袍沾满了泥污与血迹。
两行清泪混着尘土，在她素净的脸上冲开两道沟壑。
她声音发颤，像是破掉的风箱。
“惨死的燕国儿郎们……”
“朕，赵灵儿，在此立誓！”
她猛地抬头，眼中迸射出骇人的恨意。
“总有一天，朕会亲率大军，踏平大乾的皇宫！”
“朕要亲手宰了乾肃宗那个老狗！”
“朕要屠他满门！用他全家的血，来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
她身后，一个断了臂的汉子猛地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膛，吼得声嘶力竭。
“陛下！咱们现在就杀回去！”
“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一起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哭倒在地，抓起一把泥土。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娘要给你报仇！”
“报仇！”
“报仇！！”
几十万人的嘶吼汇成一股黑色的怒浪，仿佛要将天都捅个窟窿。
街角处，几个衣着光鲜的旭日帝国本地人远远地探头探脑。
“我的天，这群难民疯了吗？”
一个胖商人捏着鼻子，满脸嫌弃。
“脏死了，还在这儿哭丧，真晦气。”
另一个瘦高个拉了拉他。
“小点声！听说带头的那个是燕国的女皇帝。”
“皇帝？”
胖商人嗤笑一声。
“亡国之君，比乞丐还不如！”
“天天喊打喊杀的，别把战火引到咱们这儿来！”
“听我说！”
赵灵儿猛地站起，摇摇欲坠的身子像一杆风中淬火的枪。
她抬起手，往下用力一压。
“都给朕安静！”
声嘶力竭的怒吼，竟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赵灵儿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死死瞪着眼前一张张激动、悲愤、绝望的脸。
“你们想报仇？”
“朕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想！”
“想得五脏六腑都在烧！”
她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但是现在回去？”
“拿什么回去？拿你们的命去填吗？”
“我们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回去就是再死一次！”
“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不能就这么白白便宜了那群畜生！”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疯狂，被一丝冰冷的理智强行压下。
“我们，先活下来。”
“在这旭日帝国，先站稳脚跟。”
“把我们失散的兵，走散的民，都找回来。”
“积蓄力量！”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然后……”
“朕，再带你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