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涉农村
1968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刚过白露,田里的稻穗就沉甸甸地低下了头,空气中弥漫着稻谷成熟的清香。
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远处蜿蜒的土路,手里攥着生产队长王大伯临出门前塞给我的半块玉米饼。
“志远啊,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公社接那几个城里来的知青。”王大伯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咱村唯一的高中生,又是个回乡知青,正好带带他们。”
我点点头,心里既期待又忐忑。自从去年高中毕业回到周家村,我就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扬起一路尘土。我眯起眼睛,看见王大伯那熟悉的身影站在车斗里,旁边还挤着三个陌生的年轻人。拖拉机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到了到了!”王大伯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灰,“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周志远,我们村的高材生,也是回乡知青。志远啊,这三位就是从省城来的知青同志。”
三个年轻人依次从车上下来,脸上都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初到陌生环境的不安。
两个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另一个留着齐耳短发;那个男青年挺精神的,衬衫口袋里还别着一支钢笔。
“我叫张香。”扎麻花辫的姑娘先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春风拂过麦田。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
“林杏。”短发姑娘的自我介绍简短有力,她个子比张香高些,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城里长大的姑娘。
“李泉。”男知青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三个是同班同学。”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笨拙地点点头:“欢迎你们来周家村,我叫周志远。”
王大伯哈哈一笑:“行了,别在这儿站着了,先带他们去知青点安顿下来。志远,你帮着照应一下。”
知青点是村东头新盖的三间土坯房,离我家不远。我帮他们提着行李,其实也就是几个捆得结结实实的铺盖卷和几个网兜装着的脸盆、搪瓷缸子之类的生活用品。
“你们城里人就带这么点东西?”我好奇地问。
张香苦笑着摇摇头:“能带的都带了,家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我爸爸是中学老师,现在在‘学习班’里,妈妈把家里能换钱的都卖了”
她的话没说完,但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一年,城里的情况比农村更复杂。我识趣地没再追问,转而介绍起村里的情况。
“咱们村有六十多户人家,主要种水稻和玉米。农闲时也搞点副业,编竹器、养猪什么的。”
我指着远处的一片水田,“那边是咱们生产队的田,现在正赶上秋收,明天你们就能见到了。”
林杏皱了皱眉:“我们从来没干过农活”
“没关系,”我安慰道,“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我刚回来时也什么都不会,现在不也成了半个庄稼把式?”
李泉一首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打量着西周的田野和远处的山峦,眼神复杂难辨。
知青点的条件很简陋,每间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我把他们领到各自的房间,又去井边打了桶水给他们洗漱。
“这井水甜着呢,比城里的自来水好喝。”我自豪地说,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搪瓷缸子舀水喝。
张香喝了一口,眼睛一亮:“真的!好清凉。”
看着她满足的表情,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保护欲。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离开了熟悉的街道和楼房,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未来会面临怎样的困难,他们可能还没完全意识到。
第二天天还没亮,生产队的钟声就敲响了。我匆匆扒了几口早饭就往知青点跑,生怕他们不知道上工的时间。
果然,三个知青手忙脚乱地从屋里出来,张香的麻花辫还没扎好,李泉己经收拾利索了,林杏的裤脚一只卷着一只放着。
“快走,迟到了要扣工分的!”我催促道,顺手接过张香手里的草帽帮她戴上,“太阳毒,别晒伤了。”
秋收是农村最忙的季节,也是最能考验人的时候。金黄的稻田里,社员们己经排开阵势开始割稻子。王大伯把知青们安排在最边上的一垄,让我在旁边指导。
“握镰刀要这样,”我示范着,“大拇指在上,其他手指在下,手腕用力,不是用蛮力”
张香学得最认真,不一会儿额头上就沁出了汗珠,但她咬着嘴唇坚持着。林杏很快就喊手疼,李泉则割几下就要停下来看一看。
“别急,慢慢来。”我安慰他们,“第一天都这样,过几天就顺手了。”
中午休息时,我注意到张香的手掌己经磨出了水泡。我悄悄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布条和猪油。
“把手伸出来。”我蹲在她面前。
张香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掌心却红彤彤的,几个水泡触目惊心。
“你怎么知道会起泡?”她小声问。
“我第一天下地也是这样。”我小心翼翼地用针挑破水泡,涂上猪油,再用布条包扎好,“城里人的手嫩,经不起镰刀把的摩擦。”
她看着我熟练的动作,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愣了一下,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阳光下,她的瞳孔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褐色,像是秋日里的琥珀。
“因为我知道一个人来到陌生地方有多难。”我低下头继续包扎,“去年我从县城高中回来时,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觉得我读了几年书就忘了本分。是王大伯第一个接纳我的。”
包扎完毕,我抬头笑了笑:“所以现在轮到我来帮助新来的人了。”
张香的眼里闪过一丝感动,但很快被林杏的惊呼打断了:“哎呀!有蚂蟥!”
只见林杏跳着脚,裤腿上果然粘着一条黑乎乎的蚂蟥。李泉倒不怎么害怕,男的就是胆大些。
我赶紧走过去,从地上抓了把干土洒在蚂蟥上:“别硬拽,这样它会断在肉里的。用土一搓就掉了。”
处理完蚂蟥,三个知青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仿佛我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神仙。这让我既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
下午的活更累,要把割下来的稻子捆好挑到打谷场去。男劳力一般能挑百十来斤,我考虑到知青们是新手,只给他们装了五六十斤的担子。
即便如此,李泉还是踉踉跄跄走了没几步就摔倒了,稻穗撒了一地。他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脸上写满了挫败。
“没事没事,”我赶紧过去扶他,“我第一次挑担子时摔得比你还惨,稻穗撒了半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