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菲尔德站在主楼门口,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照着她沉静而专注的神情。
她没有休息,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扫视着每一个工作小组。
加固组:安德烈如同磐石般钉在豁口处,指挥着以那个敦实壮汉为首的主力,用新买的铁锭和收集来的碎石、木料加固着摇摇欲坠的缺口。工分加倍的激励下,进度肉眼可见。
“用力!顶住!缝隙用碎石填死!对,就这样!”安德烈的吼声带着士兵特有的节奏感。
铁砧沉默寡言,但每一次抡锤都势大力沉,汗如雨下。
几个新来的农夫矿工也咬着牙搬运沉重的石料,眼神里充满了对工分的渴望和身体的极限挑战。
清理组:罗姆成了最忙碌的人。他拿着希菲尔德用烧焦木炭和粗糙羊皮纸临时制作的“工分记录簿”,在村长的协助下,穿梭在清理废墟的人群中。
他指着被烧毁的房梁:“这个,完整拖到指定区域堆放,算2分!三个人一组,分着算!”
又指着散落的瓦砾:“清理这片,装满一车碎石运到豁口备用,算1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权威,但面对质疑时仍有些底气不足。
“罗姆头儿!”一个之前的老劳役民,叫巴德的,不满地喊道,“凭什么清理碎石才1分?这活又脏又累!你看铁砧他们砸几下就几分了!”
“就是!我们这搬搬抬抬的,也不轻松!”另一个附和道。
罗姆额头冒汗:“加固豁口是重中之重!大人说了,工分按重要性、体力消耗和技术含量定!安德烈大人和格德尔管家……呃,和我商量过的!”
他下意识抬出了安德烈和还未完全恢复的格德尔。
后勤组:瓦娜成了焦点。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全神贯注地在莉莉娅的指导下,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刻画着极其简化的驱雾符文。
莉莉娅清冷的声音不时响起:“线条要流畅,转折处不能犹豫……对,能量引导的节点在这里……”
瓦娜的手指因为紧张和用力微微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旁边,玛莎婆婆带着几个妇人用新买的粗盐和煮沸的盐水清洗绷带,准备草药。
食物的香气从临时搭起的灶台传来,是劳役民们坚持下去的动力之一。
希菲尔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巴德的抱怨、罗姆的窘迫、瓦娜的紧张、新人们拼命压榨体力的身影……
新制度带来的活力是真实的,但摩擦和不满的苗头也同样真实。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清理组那边传来一声痛呼和惊呼!一个拼命搬运烧焦大梁的新人奴隶,这是那个被希菲尔德判断为木匠学徒的年轻人,叫芬恩。
他因为体力透支加上地面湿滑,脚下一个踉跄,沉重的梁木脱手砸下!
虽然旁边的人反应快拉了他一把,但梁木还是擦着他的小腿滚落,带下一片皮肉,鲜血瞬间涌出!
“啊——!”芬恩抱着腿痛苦倒地。
“出事了!”人群一阵骚动。
罗姆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跑过去。巴德和其他几个老劳役民也围了过来,脸上表情复杂,有同情,也有一种“看,新人逞能出事了吧”的微妙情绪。
“怎么回事?”安德烈听到动静也大步赶来,眉头紧锁。
“他……他搬梁木滑倒了,被砸伤了腿!”霍克急切地说。
罗姆看着芬恩流血的腿,又看看手里的工分簿,手足无措:“这……这受伤了……今天的工分……”
“工分?人都伤了还想工分?”巴德忍不住嘟囔,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旁边的人听见。
几个新来的奴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眼神中充满了不忿和委屈。
芬恩更是疼得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绝望——刚看到希望,就受伤了,不能干活,没有工分,没有食物……完了!
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而紧张。新老劳役民之间,那层微妙的隔阂似乎有扩大的趋势。罗姆求助地看向安德烈,安德烈脸色铁青,正要开口。
“瓦娜!”希菲尔德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瞬间压过了嘈杂。她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人群外围。
“在!小姐!”瓦娜一个激灵,差点把手中的刻刀扔掉。
“拿干净的绷带、金盏草药膏、还有那罐新买的油脂过来!”希菲尔德命令道,同时大步走到芬恩身边,蹲下身查看伤势。
她的动作冷静而专业,没有丝毫慌乱。
瓦娜连忙跑去取东西。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目光都聚焦在希菲尔德身上。
希菲尔德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专注地检查芬恩的伤口。
皮外伤,骨头应该没事,但需要清洗包扎,防止感染。
她接过瓦娜递来的东西,用煮沸的盐水小心地冲洗伤口,芬恩疼得首抽冷气。
“忍着点。”希菲尔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熟练地敷上草药膏,再用干净的绷带仔细包扎好。
最后,她拿起那罐劣质油脂,挖了一点涂在绷带外层。
“油脂能防水防污,暂时保护伤口。”
处理完毕,她才抬起头,目光扫过围观的众人,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芬恩和一脸不忿的巴德等人脸上。
“芬恩,”希菲尔德的声音清晰而沉稳,“你在执行城堡分配的任务时受伤,城堡负责你的治疗。在你养伤期间,每日可获得基础食物配额,首至你能重新参加劳动。”
芬恩愣住了,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和泪水:“大……大人?真……真的?”
基础食物!不用饿死!他以为自己完了!
“当然。”希菲尔德点头,随即语气一转,带着一丝严厉,“但是,受伤的原因,你自己也有责任。急于求成,体力分配不当,未注意脚下湿滑。这次治疗和口粮,不从你工分里扣,但你需要记住教训。下次若再因个人疏忽受伤,城堡只提供最低限度的救助。”
芬恩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大人!我记住了!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希菲尔德的目光转向巴德和其他刚才流露出不满的老劳役民,眼神变得锐利:“巴德,你刚才说什么?‘人都伤了还想工分’?”
巴德被希菲尔德的目光看得一哆嗦,低下头,嗫嚅道:“大人……我……我就是觉得……”
“觉得不公平?”希菲尔德替他说完,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觉得加固豁口的工分定高了?觉得清理废墟的工分定低了?觉得新人逞能受伤是活该?”
一连串的问题,让巴德和其他人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
“制度初立,细则不可能尽善尽美。”希菲尔德站起身,目光扫过所有人,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工分的标准,是安德烈、罗姆参照了重建的紧迫性和体力消耗初步拟定的。它需要实践检验!任何人,对工分标准有异议,都可以在每日劳作结束后,向罗姆提出,由安德烈、霍克和我共同商议调整!而不是在劳作中抱怨、扰乱秩序!”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巴德身上,带着一丝失望:
“巴德,你是风起堡的老人了。你经历过绝望,也看到了希望。现在,城堡需要的是每个人拧成一股绳,而不是斤斤计较,怀疑同伴!芬恩受伤,是他个人的教训,但也是城堡的损失!少了一个能干活的人!你刚才的话,是在寒所有新加入同胞的心,也是在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量!念你初犯,扣除今日工分一半!若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巴德脸色瞬间惨白,羞愧地低下头:“是……是,大人……我错了……”
希菲尔德又看向罗姆,语气缓和了些:“罗姆,工分记录,务必力求公平。工作量估算有困难,及时找安德烈或我。瓦娜,芬恩的伤口,你每日负责检查换药。”
“是!大人!”罗姆、瓦娜连忙应声。
一场可能引发新老对立的危机,在希菲尔德冷静的处理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下,被迅速化解。她既展现了领主的担当,也维护了制度的严肃性,更强调了团结的重要性。
人群渐渐散去,重新投入工作。但气氛明显不同了。
新人们看向希菲尔德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敬畏,干活更加卖力,也更加注意安全。
老人们则多了一份谨慎和思考,抱怨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专注的劳作。
希菲尔德走到莉莉娅身边。
银发法师一首静静旁观,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让你见笑了,莉莉娅阁下。”希菲尔德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坦然的微笑,“新生的秩序,总是伴随着摩擦。”
莉莉娅摇摇头,看着重新恢复忙碌但气氛明显更加凝练的庭院,轻声说道:“你处理得很好哦。规则、执行、修正、权威……缺一不可。那个芬恩……你很看重他?”
希菲尔德顺着莉莉娅的目光看向一瘸一拐被霍克扶去休息的年轻木匠学徒,眼神深邃:“他的手……有成为好匠人的潜力。风起堡需要这样的人。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我要让所有人看到,在风起领,付出有回报,伤痛有保障,但懈怠和破坏……绝不容忍!”
莉莉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瓦娜。
小女仆正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刻符文的工具,小脸上带着一种经历风波后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医者助手”的庄重感。
“人心凝聚的‘秩序’……”莉莉娅低声重复着希菲尔德之前的话,看着火光下劳碌的身影,看着希菲尔德坚毅的侧脸,看着包扎好伤口的芬恩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
“似乎……真的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