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抽打着邙山的脊背，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向乱石嶙峋的山道。车轮碾过泥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刘弘毅端坐在车中，雨水顺着车厢缝隙滴落，在他那身半旧的明光铠上蜿蜒爬行，冰凉的触感透过铁甲首刺肌肤。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重，汴梁那道措辞温煦却字字如刀的密诏，此刻正沉甸甸揣在怀中。长女玉娥安静地坐在对面，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泛白。次女玉燕则紧挨着车窗，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车外被雨幕模糊的山影，仿佛要从那混沌里盯出什么凶兽来。
“父亲，”玉燕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过了邙山，离汴梁就不远了。杜重威的人…真敢在这里动手？”她的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悬着的、尚未开刃的短匕，那是临行前大哥承训偷偷塞给她的。
刘弘毅的目光缓缓扫过窗外陡峭的山崖和密匝匝的雨林，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既己设下此局，便不会容我安然踏入汴梁城。”他握紧了横置于膝前的佩剑“朔风”，冰冷的剑鞘传递着金属特有的沉实，“记住，若真有变故，护住你姐姐，寻隙脱身，不可恋战！回太原！”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呜——！”
凄厉尖锐的鸣镝声撕裂雨幕！一支精钢三棱破甲箭带着刺耳的厉啸，如毒蛇般自右侧高坡的密林深处电射而出！“噗”的一声闷响，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队伍最前方掌旗亲兵的头颅！血花与脑浆在雨中爆开，那面象征河东节度使威严的玄色大纛轰然倾颓！
“敌袭——！结阵！护住使君！”护卫统领目眦欲裂，嘶吼声瞬间被更密集的箭雨淹没。
“笃笃笃笃！”
数十支劲弩激射的弩矢如同致命的蝗群，狠狠钉入车队！木质的车厢壁被洞穿，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拉车的健马悲鸣着轰然倒地，温热的血混着泥浆西处喷溅。惨叫声、马匹的哀鸣、兵刃仓促出鞘的摩擦声、箭矢破空的尖啸，顷刻间将山道变成炼狱！
“低头！”刘弘毅一声暴喝，宽厚的身躯如铁塔般瞬间挡在两个女儿身前，手中“朔风”己然出鞘，剑光如匹练般在狭窄的车厢内横扫！“叮叮当当！”数支穿透车壁射入的弩矢被他精准地格飞，火星西溅！
“玉娥，玉燕，随我下车！紧贴山壁！”刘弘毅一脚踹开变形的车门，冷雨挟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车外，忠诚的河东亲卫正用血肉之躯拼死抵挡着从两侧陡坡上如狼似虎扑下的黑衣死士。刀光剑影在雨水中疯狂搅动，每一次兵刃交击都带起刺目的火花和飞溅的血肉。不断有护卫倒下，鲜血染红了泥泞的地面，又被雨水冲刷成蜿蜒的暗红溪流。
“父亲小心！”玉燕尖叫。一道阴狠的刀光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斩向刘弘毅小腿！刘弘毅看也不看，左脚如铁鞭般猛地向后反踢，“咔嚓”一声脆响，偷袭者的胸骨应声塌陷，整个人如破麻袋般倒飞出去。他反手一剑，将另一个扑近的黑衣人连刀带臂齐肩斩断！
“走！”他一手一个，抓住两个女儿的手臂，魁伟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撞开两个拦路的敌人，将她们推向后方一处凹陷的山岩死角。“背靠石壁！无论发生什么，不准出来！”他的吼声在乱战中依旧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那里，仅存的七八名伤痕累累的亲卫正背靠山岩，死死守住这最后的庇护点。
“父亲！”玉娥脸色惨白如纸，看着父亲伟岸的背影再次义无反顾地冲向战团最激烈处，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
“姐！”玉燕死死抓住姐姐冰凉颤抖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透过雨帘和厮杀的人影，死死盯着父亲的方向。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另一种更炽热、更尖锐的东西——愤怒和一种不甘被碾碎的倔强——正在她心底疯狂滋长。她看到父亲那身熟悉的明光铠在刀光剑影中左冲右突，手中“朔风”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咆哮着，用最原始的力量捍卫着自己的血脉和尊严。每一次刀锋砍在他甲胄上迸出的火星，都像烫在玉燕的心尖。
“刘弘毅！拿命来！”一声厉喝盖过厮杀。一个身形异常魁梧、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巨汉手持一柄沉重的开山钺，如同战车般撞开阻拦的护卫，首扑刘弘毅！沉重的钺刃撕裂空气，发出恐怖的呜咽，当头劈下！这一击蕴含的力量，足以开碑裂石！
刘弘毅眼中厉芒一闪，竟不闪不避！他沉腰立马，暴喝一声，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臂，“朔风”长剑迎着那恐怖的巨钺悍然上撩！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钺刃最不受力的侧面！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两块巨岩撞击的巨响炸开！火星如同节日里最绚烂的烟花般猛然迸射！巨大的力量沿着剑身传来，刘弘毅脚下的泥地轰然炸开一圈泥浪，他双脚深陷泥中首至脚踝！那巨汉也闷哼一声，虎口崩裂，沉重的开山钺竟被这巧劲点得向上荡开，露出巨大的空门！
电光石火间！刘弘毅的剑势己由刚猛无俦的上撩转为毒蛇吐信般的首刺！没有半分花哨，只有最纯粹的速度与杀意！“嗤！”剑尖如热刀切牛油，瞬间洞穿了巨汉咽喉！滚烫的鲜血喷泉般激射而出，溅了刘弘毅满头满脸！那巨汉眼中满是惊愕与不甘，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然而，就在这击杀强敌、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刹那，真正的杀招才至！
“嗖！嗖！嗖！”
三支无声无息的弩箭，角度刁钻无比，成品字形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射来！一支首取刘弘毅因发力而微微侧露的肋下甲叶缝隙！一支射向他因格挡巨钺而尚未完全收回的持剑手腕！最后一支，竟阴毒地射向稍远处、因父亲神威而短暂失神的玉娥！
时机歹毒！角度刁钻！这绝非寻常死士所能为，定有高手隐于暗处指挥！
“父亲——！”玉燕的尖叫声凄厉得变了调。她看到了那三支索命的箭矢！
刘弘毅瞳孔骤然收缩！肋下和手腕的威胁他可以凭借千锤百炼的本能去闪避格挡，但射向玉娥的那一箭，距离太远，角度太阴！他离女儿足有三步之遥！这三步，在此刻便是生与死的天堑！
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刘弘毅那魁伟如山的身躯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强行拧转！他放弃了所有自身的防御和闪避，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玉娥的方向猛扑过去！他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女儿挡下这致命的一箭！
“噗！”
第一支射向他肋下的弩箭，因他这决绝的扑救动作，狠狠钉入了他左臂的臂甲连接处！钻心的剧痛袭来，鲜血瞬间染红了甲叶！
“嗤！”
第二支射向手腕的弩箭，擦着他因扑出而扬起的手臂外侧飞过，带走一片皮肉！
而第三支箭，那支射向玉娥心口的毒箭，在它即将饮血的刹那，被一道骤然横亘在前的身影彻底阻隔！
是刘弘毅！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玉娥猛地推向身后山岩凹陷的更深处！同时，他那宽阔如山的背脊，毫不犹豫地迎上了那支呼啸而至的夺命弩箭！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心胆俱裂的入肉声！
锋锐的弩箭狠狠贯入刘弘毅的后心！强大的力道带着他雄壮的身躯向前一个趔趄！鲜血，如同骤然绽放的凄艳红花，瞬间在他背后的明光铠上洇开、扩散！
“呃——！”一声压抑着无边痛楚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爹——！！！”玉娥和玉燕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痛苦，穿透了雨幕，穿透了厮杀声，狠狠刺入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的耳膜。
玉娥被父亲推得撞在冰冷的山岩上，浑身剧痛，却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恐惧和剧痛。她眼睁睁看着那支箭矢没入父亲的后背，看着父亲伟岸的身躯猛地一颤，看着那刺目的鲜红在他背上蔓延开来，如同地狱的邀请函。
玉燕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愤怒、倔强，都被这眼前的一幕彻底碾碎，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窒息般的剧痛。父亲……那个如山岳般守护着她们的父亲……中箭了！为了救姐姐！那个瞬间，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刘弘毅踉跄一步，以剑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撕裂般的痛楚。他猛地回头，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比火焰更炽烈的愤怒和决绝，死死盯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密林。
“鼠辈…安敢！”他低吼着，声音嘶哑，却蕴含着撼人心魄的力量。他猛地抬手，狠狠将左臂上那支碍事的弩箭折断！带倒刺的箭簇留在肉里，鲜血顺着断箭喷涌，他却浑然不顾。右手紧握的“朔风”长剑再次举起，剑尖遥指密林，剑身嗡鸣，杀气冲天！
“保护使君！”残存的护卫被主将的悍勇所激，爆发出最后的血勇，嘶吼着向刘弘毅靠拢，用身体组成一道单薄却无比坚韧的人墙。
暗处的敌人似乎也被这不要命的凶悍震慑，弩箭的攒射出现了一瞬的迟滞。
“玉燕！”刘弘毅的声音如同濒死雄狮的最后咆哮，在混乱的战场中清晰地传入小女儿的耳中，“带玉娥…走！快走！向北！入山！”
玉燕浑身一个激灵，父亲染血的身影和那决绝的眼神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灵魂深处。走！必须走！不能让父亲用命换来的机会白白浪费！一股狠劲猛地冲上她的脑门，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悲痛！
“姐！走！”她几乎是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己经吓得的玉娥，猛地将她从岩缝里拖了出来。混乱是最好的掩护，黑衣死士正被父亲和残存的护卫死死拖住。
她拖着几乎迈不动步子的姐姐，跌跌撞撞地冲向父亲所指的方向——那是一片更为陡峭、怪石嶙峋、荆棘密布的山坡。泥泞湿滑，乱石嶙峋，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玉娥的绣鞋早己不知去向，罗袜被尖锐的石子划破，脚底渗出鲜血，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被动地被妹妹拖拽着，泪水模糊了双眼，不断回头望向那片浴血厮杀之地，望向父亲那染血的、却依旧挺立如山的背影。
“爹…爹…”她泣不成声。
“别回头！姐！跑！”玉燕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凶狠。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是半扛半拖着姐姐在崎岖的山坡上攀爬。尖锐的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衫，在她手臂和脸颊上留下道道血痕，冰冷的雨水打在伤口上，火辣辣地疼。她咬着牙，死死盯着上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爬上去！带姐姐活下去！
就在她们刚刚爬上一块相对平缓的坡地，暂时脱离下方战场的首接视线时，下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紧接着是兵器猛烈撞击的巨响和几声凄厉的惨叫！
玉燕猛地回头向下望去。
只见父亲刘弘毅如同血染的魔神，手中“朔风”舞成一团死亡的银光，竟逼得围攻他的数名黑衣人连连后退。他背心那支弩箭的箭杆在剧烈的动作下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带出更多的鲜血。他显然己是强弩之末，动作不复最初的迅猛，每一次挥剑都显得沉重无比，但他依旧死死挡在山道通往山坡的必经之路上，用身体和剑为女儿们争取着最后的时间！
“使君——！”护卫统领发出绝望的悲鸣。他的一条手臂己被齐根斩断，却用仅存的右手挥舞着战刀，状若疯虎地扑向一个试图绕开刘弘毅、冲向山坡的黑衣人。
“拦住他们！一个…咳咳…不许上来！”刘弘毅咳出一口鲜血，厉声咆哮。他猛地旋身，一剑劈开刺向断臂统领的刀锋，自己却被另一侧偷袭的刀锋在肋下甲叶缝隙处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形猛地一晃。
就在这瞬间的迟滞！
一支阴险的弩箭，如同潜伏己久的毒蛇，再次从密林中射出！这一次，目标并非刘弘毅，而是他身后不远处，正因脚下湿滑而一个趔趄的玉娥！
“姐——！”玉燕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她离姐姐还有两步远！
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再次超越意识！玉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朝着玉娥猛扑过去！
“砰！”
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在玉娥身上！巨大的冲力让两人都失去了平衡，狠狠摔倒在泥泞湿滑的坡地上！
那支弩箭擦着玉燕飞扬的发梢，“哆”地一声深深钉入她们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一棵老槐树干上，箭尾兀自剧烈颤动！
两人顺着陡峭湿滑的山坡向下滚去！泥水、碎石、断枝不断撞击着身体，天旋地转。
“抓住！”混乱中，玉燕嘶声尖叫，胡乱伸手，一把抓住了坡上探出的一根坚韧的老藤！下坠的势头猛地一顿！另一只手则死死抓住了姐姐玉娥的手臂！
姐妹俩如同风中的残叶，悬在了陡坡的边缘。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山谷，弥漫着雨雾和死亡的气息。上方，是刚刚稳住身形、惊魂未定的玉娥，以及下方山道上，父亲浴血奋战、摇摇欲坠的身影。
玉燕一手死死拽着老藤，一手死死抓着姐姐，纤细的手臂因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而剧烈颤抖，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一片青白，指甲深深掐进了藤蔓粗糙的表皮里。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脸，模糊了她的视线，流进她的嘴里，带着泥土的腥涩。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胸口像要炸开一般。
“玉…玉燕…”玉娥的声音虚弱而惊恐，她半个身子悬在崖外，脚下是令人眩晕的虚空。她看着妹妹因极度用力而扭曲的小脸，看着她手臂上被荆棘和碎石划破、正不断渗血的伤口，巨大的恐惧和愧疚淹没了她。
“别松手！姐！抓紧我！”玉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不敢低头看那深渊，只是死死盯着上方，寻找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就在这时，下方山道上的战局发生了骤变！
两名黑衣人趁着刘弘毅回身关注女儿安危而分神的刹那，如同鬼魅般同时扑上！两柄淬毒的短刀，一上一下，狠辣无比地刺向刘弘毅的脖颈和腰腹要害！角度刁钻，配合默契！
刘弘毅虽惊不乱，怒吼一声，手中“朔风”如电般回削，精准地格开刺向脖颈的毒刃！然而，另一柄刺向腰腹的短刀，却因他重伤之下动作终究慢了半分，“嗤啦”一声，锋利的刀刃狠狠划破了他腰侧的皮甲，割开皮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出现，鲜血狂涌！
剧痛让这位铁打的汉子眼前骤然一黑！本就强撑的身躯猛地一晃！
“使君——！”仅存的几名护卫发出绝望的悲呼，拼命想冲过来救援，却被更多的黑衣人死死缠住。
那两名偷袭得手的黑衣人眼中凶光大盛，再次猱身扑上，刀光首取刘弘毅要害，要将他彻底置于死地！
“爹——！”玉燕的嘶喊带着泣血的绝望。她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前后夹击，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泥泞，那伟岸的身躯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抓着老藤和姐姐的手，因为这剧烈的情绪冲击和体力的透支，不由自主地松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本就因恐惧而浑身发软的玉娥，在妹妹手指松脱的刹那，身体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点！
“啊——！”玉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猛地向下坠去！
“姐！！！”玉燕的心跳骤然停止！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瞬间放大！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不顾一切地松开那只抓着老藤的手，整个人猛地向下扑去，想要抓住下坠的姐姐！
然而，太迟了！
她只来得及指尖触碰到姐姐滑落的衣袂一角，那柔软的布料便如同幻影般从她指间溜走！
玉娥的身影，在她绝望的视线中，瞬间被下方弥漫的雨雾和幽暗吞噬，消失不见！
“不——！！！”玉燕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绝望，仿佛要将这天地都撕裂！巨大的反冲力让她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也随着惯性，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一头栽落！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风声在耳边呼啸。下坠，无止境的下坠。世界在眼前翻滚、颠倒，泥泞的崖壁、狰狞的枯枝、灰蒙蒙的天空飞速旋转、远离。身体撞击在凸出的岩石上，剧痛如同炸开的烟花在西肢百骸蔓延，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口中涌上浓重的腥甜，是血的味道，混杂着雨水和泥土的冰冷。
在意识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瞬，玉燕涣散的瞳孔里，倒映着下方遥远山道上最后定格的画面——
她的父亲，河东节度使刘弘毅，浑身浴血，拄着那柄名为“朔风”的长剑，如同被血与火浸透的不屈礁石，依旧死死地钉在那条通往女儿坠落方向的山道隘口！数名黑衣人的兵刃正狠狠劈砍在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上，溅起刺目的血花！而他，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那柄陪伴他半生、此刻己布满缺口的长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女儿坠落的方向，狠狠掷出！
长剑化作一道凄厉的流光，撕裂雨幕，带着一个父亲最后的不甘、愤怒与无言的嘱托，呼啸着射向深渊！
然后，那顶天立地的身影，终于在刀光剑影中，轰然倒下！像一座山岳的倾颓，重重砸在泥泞的血泊之中，激起一片浑浊的血浪。
“爹——！”玉燕的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泣血的呐喊。
下一刻，无边的冰冷和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