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火葬场的老陈找到白纾辞时，正是清晨。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工作服，脸上带着倦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指节泛白。火葬场的烟熏火燎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气息，混合着骨灰和消毒水的味道。
“白大师，”老陈的声音沙哑，“我知道这事儿……有点怪，但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找您。”
白纾辞给他倒了杯热茶：“陈师傅，慢慢说。”
老陈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颗金光闪闪的假牙。那是一颗后槽牙，做得十分逼真，甚至能看到烤瓷的纹路，只是那“金”的颜色过于明亮，在晨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这是上周火化的一个老太太留下的，”老陈叹了口气，“她无儿无女，是社区送来的。火化完，我收拾骨灰时，发现骨灰里……就这颗金牙没烧化，还好好的。”
“金的熔点高，没烧化也正常。”白纾辞看着金牙，眉头微蹙，这颗牙上的气息很不对劲，不是普通金属的冰冷，而是带着一股强烈的“滞留”感，仿佛有什么东西不愿意离开。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老陈猛地提高声音，“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做噩梦！梦见那个老太太站在火化炉前，指着我说：‘我的牙……我的牙没了……’她嘴里黑洞洞的，就缺了那颗牙！”
他浑身发抖：“不止我一个人！那天跟我一起火化的小李，也说晚上听到火化炉里有敲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找东西！还有打扫卫生的张姐，说在停尸间看到一个没牙的老太太影子……白大师，这牙肯定有问题！”
白纾辞拿起金牙，入手冰凉，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魂魄波动。“那位老太太，生前可曾交代过什么？比如……这颗牙对她很重要？”
“社区的人说，老太太姓赵，老年痴呆，整天就念叨着‘我的牙……不能丢……’”老陈回忆着，“我们当时没在意，以为就是老人糊涂了。现在想想，她指的肯定就是这颗金牙！”
“老年痴呆，执念却深系于一颗牙，”白纾辞喃喃道，“看来，这颗牙背后，一定有故事。”
她让老陈带路，来到城西火葬场。此时刚过清晨，火葬场里雾气弥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老陈带着白纾辞来到停尸间旁边的一间小屋，里面堆放着无人认领的骨灰盒和遗物。
“赵老太太的骨灰还在这儿，”老陈指着一个简陋的骨灰盒，“社区说过几天来处理。”
白纾辞走到骨灰盒前，点燃三炷清香，插在旁边的香炉里。“赵老太太，晚辈白纾辞，今日为您而来。您若有未了心愿，不妨告知，晚辈尽力为您完成。”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诵《度人经》。随着经文念诵，小屋内的气温似乎下降了几度，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属于老年人的皂角味。
突然，白纾辞感觉到手中的金牙轻轻震动了一下，一股微弱的意念传入她的脑海——那是一个模糊的画面：年轻的赵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为她安装假牙，旁边站着一个面带笑容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里面似乎装着金子……
“这颗牙，是您丈夫送的？”白纾辞轻声问道。
手中的金牙又震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老陈惊讶地看着她：“您怎么知道？”
“这是您丈夫用攒了很久的金子，特意为您定制的假牙，”白纾辞继续说道，脑海中的画面逐渐清晰，“他说，看您因为掉了牙吃不下饭，心里难受，所以宁可自己受苦，也要让您用上最好的金牙，能好好吃饭。”
老陈听得目瞪口呆：“天呐……赵老太太的丈夫好像确实是个老实人，早早就去世了……”
“这颗牙，承载着您丈夫的爱意和您的念想，”白纾辞对着空气说道，“所以即使您得了痴呆，也始终记着不能丢了它。如今您走了，魂魄却因这执念滞留，不愿离去，才会在火化后留下金牙，又托梦给活人。”
小屋内似乎有微风吹过，那股皂角味更浓了。白纾辞能感觉到，那股滞留的魂魄气息中，多了一丝释然，少了一丝执着。
“赵老太太，您的心意，我们知道了。”白纾辞将金牙轻轻放在骨灰盒上，“如今您己离世，这牙也该随您而去。晚辈这就为您超度，让您带着这份念想，安心上路。”
她取出一张“安魂符”，点燃后，符灰飘落在金牙和骨灰盒上。同时，她手持桃木剑，在空中画出一个“送”字符，口中念道：“尘归尘，土归土，执念了，魂魄渡。赵老太太，一路走好。”
随着符光闪过，小屋内的阴冷感渐渐散去，那股皂角味也慢慢淡去。白纾辞手中的金牙，似乎也变得温暖了一些，那刺眼的金光柔和了许多。
“好了，”白纾辞对老陈说，“老太太的魂魄己经安息，不会再困扰你们了。”
老陈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对着骨灰盒和金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赵老太太，对不起，是我们疏忽了……您放心走吧。”
几天后，社区的人来取走了赵老太太的骨灰盒，老陈特意将那颗金牙用红布包好，放进了骨灰盒里。从那以后，火葬场里再也没有发生过怪事，老陈和小李他们也不再做噩梦了。
白纾辞得知后，只是淡淡一笑。这世间最沉重的“金”，从来不是珠宝玉器，而是人心底那份深沉的爱与执念。一颗金牙，锁住的不是魂魄，而是一段被岁月遗忘的温情。而她所能做的，不过是让这份温情，以另一种方式，得以圆满。
社区的人来取赵老太太骨灰时，老陈特意在骨灰盒里放了一小包桂花。他看着金牙被红布包好放入盒中，突然发现牙床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民国二十七年，阿桂亲制”——那是赵老太太的闺名。骨灰盒盖上的缝隙里，渗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皂角香，与火葬场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竟不违和。
“陈师傅，这骨灰……”社区干事看着红布包犹豫。老陈摆摆手，将骨灰盒递给来人，袖口露出今早新纹的刺青——是一颗简化的金牙图案，周围缠着藤蔓。白纾辞站在停尸间门口，看见送骨灰的车驶出院落时，阳光正好照在后备箱上，红布包的边缘透出一点金光，像谁在里面眨了下眼睛。
她转身离开，听见老陈在身后哼起了一支跑调的曲子，那是赵老太太生前总在火葬场围墙外唱的民谣。墙角的灰烬堆里，一枚烧化的金牙残片正被风吹动，滚进一丛新生的蒲公英里，那些白色的绒球在阳光下轻轻摇晃，像无数个释然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