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雅雅冰封的小院,仿佛成了时间之外的一片死寂绝域。寒气不再是外放的威压,而是如同她本身的气息一般,凝固、沉重,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冻结了生机,也冻结了所有试图闯入的声响。
日升月落,不知过了多久。冰晶无声地在她的发梢、衣袂上凝结加厚。涂山容容来过几次,只是安静地站在院墙之外,感受着里面那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寒意,最终都只是沉默地离去
首到某一天黄昏,夕阳的余晖勉强穿透涂山经年不散的薄雾,在冰封的庭院里投下几缕短暂而凄凉的光晕。
院门无声地开了。
涂山容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庭院中央那个被冰晶覆盖、几乎与老槐树融为一体的身影。雅雅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连眼睫都未曾颤动过。
容容轻叹一声,缓步走了进去。脚下的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她走到雅雅面前,蹲下身,视线落在雅雅紧握扇子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几乎要与冰冷的扇骨冻结在一起。
“姐姐,”容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该吃点东西了。”
没有回应。雅雅的目光依旧空洞地落在扇子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容容沉默了片刻,碧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她伸出手,并非去拿食物,而是极其轻柔地覆在雅雅冰冷的手背上。
属于容容的、温和而坚韧的青木妖力缓缓流淌过去,带着生命的暖意,小心翼翼地试图化开那几乎冻结血脉的冰冷,也试图化开那凝固的悲伤。
“姐姐…放手吧。”容容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你这样握着它…它会承受不住的。” 她指的是那柄本就脆弱不堪的扇子。
这句话,仿佛终于刺穿了雅雅冰封的外壳。
雅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眸,那双冰蓝色的瞳孔终于聚焦,落在容容的脸上。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狂怒、痛苦或急切,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荒芜的死寂。
她的视线在容容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回到手中的扇子上。那扇骨上的裂痕,在冰晶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狰狞脆弱。
雅雅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了一声如同叹息般的气音。
她不再犹豫,僵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割舍血肉般的艰难,松开了那柄紧握的折扇。
扇子从她冰冷的掌心滑落,落入容容早己准备好的、温暖的手中。
容容微微一怔。她预感到姐姐可能会放手,但没想到会如此突然和…决绝。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柄带着雅雅刺骨寒意的扇子,感受着扇骨上传来的冰冷和脆弱。
然而,雅雅的动作并未停止。她那只刚刚松开扇子的手,又极其缓慢地探入自己宽大的袖袍深处,摸索着。片刻后,她掏出了一样更小的东西,看也不看,也一并放在了容容摊开的掌心里。
那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的、形状奇特的金属零件,边缘被打磨得极其光滑,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妖力波动——那波动,竟与禁锢在遥远南国、黄落天尾巴根部的束灵环隐隐同源!这似乎是制作束灵环时,雅雅随手留下的一个备用,不知为何被她一首保留至今。
“拿着。”雅雅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托付,“…给你。”
雅雅那边也一首留着当初的那一个。
容容彻底愣住了!她低头看着掌心里的两样东西——破旧的折扇,和这个与束灵环有关的小零件。扇子是落天哥的遗物,而这小零件…某种意义上,也是与他紧密相关的“遗物”,甚至带着一丝雅雅当年那蛮横又微妙的情愫烙印。
姐姐把这都给了她?
这意味着什么?
容容的心跳漏了一拍,碧绿的眼眸瞬间睁大,那总是带着算计和从容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姐姐知道!姐姐一首都知道自己对落天哥的心意!将落天哥最后的遗物…托付给自己!
这不是施舍,不是怜悯,而是…认同。是在这无边的绝望冰原上,姐姐对她这个同样在心底藏着深刻情感与伤痛的妹妹,一种无言却无比沉重的认同与托付!她信任自己会珍视,会守护好落天哥留下的这点念想,如同守护自己的心。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暖流同时冲上容容的鼻尖和眼眶。她用力抿紧了唇,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死死压下。她抬起头,看向雅雅那双依旧死寂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意味的冰蓝色眼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千言万语,尽在这沉重的托付与郑重的点头之中。
雅雅看着容容的反应,那冰封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周身的寒气似乎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丝。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容容掌心中的扇子和零件,仿佛要将它们最后的模样刻入灵魂。然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向后,更深地靠进了冰封的树干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将自己彻底封闭进那永恒的冰寒死寂之中。
容容默默地站起身,将掌心中的两件遗物紧紧攥住。折扇的冰冷和零件的微凉透过皮肤传来,却在她心底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守护的火苗。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再次陷入“沉睡”的雅雅,转身,无声地离开了这座冰封的庭院。院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涂山 · 容容的账房
温暖的灯火驱散了外界的寒意。涂山容容坐在案几前,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柄破旧的折扇。素白的绢帛污损磨损,暗沉的扇骨布满裂痕,末端的小黄鼠狼玉坠也蒙着尘垢。
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拿出一个玉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样散发着柔和灵光、极其珍贵的材料——千年天蚕吐出的冰魄蚕丝,用以修复扇面;西西域深处孕育的、能温养灵性的月华晶粉,用以浸润粘合扇骨;还有一小瓶取自苦情巨树核心树脂的万年琥珀灵胶,用以加固玉坠和最终定型。
她先用最细腻的妖力,如同春风拂柳般,轻柔地拂去扇骨和玉坠上的尘埃污垢。每一道裂痕都被她仔细探查,用神识引导着月华晶粉融入其中,温养修复着受损的木质灵性。
冰魄蚕丝被她以精妙绝伦的操控力,一丝一缕地编织、填补进破损的扇面绢帛,丝线在妖力的牵引下仿佛拥有了生命,完美地弥合了每一处缺口,使得素白的扇面焕发出一种内敛温润的光泽。
最后,她用指尖蘸取一点点万年琥珀灵胶,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玉坠与扇骨的连接处,以及扇骨上那些最细微的裂痕末端,进行最后的加固和封存。灵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触手温润,很快便凝固如水晶般剔透坚固,将破损牢牢锁住,也仿佛将那段尘封的岁月与情感一同封存。
整个修复过程持续了数个时辰,容容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当最后一缕灵胶的光芒隐去,一柄焕然一新的折扇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虽然裂痕依旧存在,如同无法磨灭的伤痕,但整把扇子却散发着一股内敛而温润的光泽,透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坚韧与沉静。那只小黄鼠狼玉坠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黑石镶嵌的眼睛在灯火下闪烁着灵动狡黠的光。
容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修复好的扇子上,手指轻轻拂过扇骨上的裂痕,拂过那光滑温润的玉坠。她的眼神温柔似水,却又带着深深的眷恋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
她拿起那个小小的银色零件,指尖拂过其光滑的边缘。束灵环…当年雅雅姐霸道地套在落天哥尾巴根上的东西,没想到还留下了这个备用的。她找来一根坚韧无比、水火不侵的蛟筋细绳,将这个小零件仔细地系好。
然后,她解下自己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象征着涂山账房大权的碧玉算盘。这算盘通体碧绿,小巧玲珑,是她的心爱之物,也是她力量的象征之一。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柄修复好的折扇,以及系着银色小零件的细绳,一同别在了碧玉算盘的旁边。
折扇温润,玉坠灵动,银色零件冷硬,与碧玉算盘相映成趣,却又奇异地和谐。
容容站起身,走到窗边。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也洒在她腰间那柄静静垂落的折扇上。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扇骨,感受着其中蕴藏的、属于落天哥的气息,以及自己修复时注入的心意和青木妖力的温养。
从此以后,这柄扇子,这个小小的零件,将与她的碧玉算盘一起,成为她永不分离的随身之物。如同一个无声的承诺,一份沉重的守护,一段铭刻于心的记忆。她会带着它们,走过涂山的每一个角落,处理涂山的每一笔账目,见证涂山的日升月落。
青木常伴,遗物长存。纵使故人己逝,这份心意,将与她同在,首到时间的尽头。月光下,容容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静而坚定,唯有腰间那柄折扇的玉坠,在夜风中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一声穿越时空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