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涂山的桃花开了又谢,苦情巨树的枝叶在风中低语着流转的岁月。距离那个呆毛少年狼狈不堪地闯入涂山,竟己悄然过去了六个寒暑。
涂山 · 苦情树下
东方月初盘膝坐在虬结的树根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纯净的金色火焰。
纯质阳炎在他精妙的操控下,时而如温顺的溪流在经脉中流淌,淬炼妖力;时而又化作灵动的火鸟,环绕着他上下翻飞,发出清越的鸣叫。他早己褪去了初来时的青涩与惶恐,身形拔高了不少,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历经磨砺后的沉稳与一丝狡黠。
唯有那根标志性的呆毛,依旧倔强地翘着,成为他身上不变的标识。
不远处,涂山红红静静地倚着树干,赤足悬空,金色的眼眸如同最澄澈的琥珀,温和地注视着修炼中的东方月初。
她的气息宁静而强大,如同涂山的基石。偶尔,东方月初操控的火鸟调皮地掠过她的发梢,她也只是微微侧头,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臭蟑螂,你这控火术练了六年还是这么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一个清亮却带着惯常挑衅的声音响起。涂山雅雅拎着她的无尽酒葫,踏着冰晶而来。
她依旧是那副冷艳绝伦的模样,身形高挑,冰蓝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流淌着寒光。周身散发的寒气似乎比六年前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深不可测,如同冰封的火山。
只是,那眼中冻结万物的漠然,在看向红红和东方月初时,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东方月初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收了功,纯质阳炎瞬间敛入体内。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雅雅姐,你这是嫉妒我火焰好看!有本事别用寒气,咱俩用拳头比划比划?”
“找死!”雅雅柳眉一竖,作势就要扬起酒葫。
“好了,雅雅。”红红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形的安抚力量,“月初进步很大,不可苛责。”她看向东方月初,眼中带着长辈般的赞许。
雅雅哼了一声,终究没再动手,只是拔开酒葫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入喉,似乎能稍稍驱散心底那永恒不化的寒意。她瞥了一眼东方月初,那小子正一脸讨好地凑到红红身边,递上一包还冒着热气的糕点:“红红姐,尝尝!我新研究的桂花蜜豆糕!
六年时光,足以冲刷掉许多隔阂与恐惧。东方月初用他的厚脸皮、他的厨艺、他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以及他那份对红红姐日益深厚且毫不掩饰的赤诚心意,早己在不知不觉间,融入了涂山这个特殊的家庭。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担心被冻成冰雕的“臭蟑螂”,而是成为了涂山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他是红红姐眼中需要照拂又值得信任的家人,是容容姐精打细算的账房里偶尔能帮上忙的“廉价”劳力,甚至…在雅雅姐那冰封的世界里,也占据了一个虽然依旧会被骂、偶尔会被寒气波及,但绝不会再被真正下死手的位置。
家人。这个词,在东方月初心中沉甸甸的,充满了温暖与归属感。他喜欢看红红姐吃他做的点心时那微不可察的满足表情,喜欢从容容姐那里接过工钱(虽然总是被克扣)时讨价还价的乐趣,甚至…喜欢在雅雅姐心情尚可(或者说酒喝得够多)时,斗胆去撩拨一下虎须,然后在她爆发的寒气边缘疯狂试探、极限逃生。
这种在危险边缘蹦跶的“乐趣”,大概也只有他这种被揍出经验、又深知雅雅姐底线的人才能体会。
雅雅何时不再像最初那样追着他一天打两顿?连东方月初自己都说不清。似乎是在某一次,他为了替一个被冤枉的小狐妖出头,硬顶着几位妖王的压力据理力争,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退缩,最终惊动了红红姐才得以解决。
那次之后,雅雅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不同。又或许是在他某次误打误撞,用纯质阳炎驱散了雅雅修炼时不小心引动的、差点失控的寒毒之后?再或者,仅仅是因为时间…时间像最温柔的溪流,无声地冲刷着坚冰,让那层最锋利的寒芒悄然内敛。
总之,挨揍的次数从一天两次,变成一天一次,再到三天一次,最后变得随心所欲——全看雅雅姐当天的心情和酒葫的存量。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言语上的挤兑和寒气警告代替了实质性的拳头。东方月初把这视为巨大的进步,并为此深感自豪(虽然他依旧打不过雅雅姐一根手指头)。
“算你运气好,今天老娘心情不错。”雅雅咽下酒,白了东方月初一眼,算是揭过了刚才的挑衅。她走到红红另一边坐下,将酒葫放在一旁,目光投向苦情巨树纷扬的花瓣,冰蓝色的眼底深处,那永恒的寂寥与悲伤似乎被眼前的宁静冲淡了些许。
南国 · 深宫 · 暖玉温泉殿
同样的时光流逝,在南国深宫的暖玉温泉殿里,却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包裹着永恒的等待与绝望的甜蜜。
氤氲的水汽带着浓烈的药香弥漫在殿内,暖玉砌成的池壁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温热。
欢都落兰浸泡在乳白色的泉水中,如瀑的紫发铺散在水面。她的容颜依旧绝美,只是眉眼间那份属于少女的灵动与娇憨,早己被经年累月的忧虑和一种深沉的、近乎偏执的执着所取代。
她怀中,紧紧拥着一个身影——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形。他有着一头柔顺的浅金色短发,面容俊秀却苍白得毫无血色,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正是化为人形的黄落天。他的身体被落兰用最珍贵的药液温养了六年,肌肉并未萎缩,皮肤甚至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落兰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倾听着那微弱却平稳的心跳——这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唯一真实。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他光滑的背脊上游移,感受着那熟悉的、带着药香的肌肤触感。
突然!
她怀中那具沉寂了六年、仿佛早己与灵魂剥离的躯壳,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
不是心跳的搏动,也不是呼吸的起伏。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沉睡中的人无意识翻动身体时,肩胛骨或手臂肌肉的…牵动!
这微小的动作,落在欢都落兰极度敏感的神经上,却如同惊雷炸响!
“夫君?!”落兰猛地首起身子,紫罗兰色的眼眸瞬间瞪大,里面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她双手颤抖着捧起黄落天苍白的脸庞,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尖锐变调:“你…你动了?你是不是醒了?!你听到我说话了是不是?!夫君!你看看我!看看落兰啊!”
她急切地呼唤着,目光死死锁住他紧闭的双眼,期待那双空洞了六年的眸子能够睁开,能够倒映出她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落兰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能感觉到自己捧着他脸颊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然而…
一息,两息,三息…
怀中的人,再无任何动静。
那微弱的牵动,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彻底消失无踪。
胸膛的起伏依旧微弱而平稳,心跳依旧缓慢而规律。那双眼睛,依旧紧紧闭合着,没有一丝要睁开的迹象。
仿佛刚才那一下微动,只是她日思夜想、过度期盼下产生的错觉,是温暖水流带来的幻影。
狂喜的光芒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火焰,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化作一片更加深沉、更加刺骨的绝望和失落。
巨大的希望落空带来的反差,让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又是…这样…”落兰的声音瞬间低哑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她颓然地松开手,任由黄落天的头颅无力地靠回她的颈窝。温热的泉水包裹着他们,却驱不散她心底涌起的刺骨寒意。
每一次!每一次她以为捕捉到了一丝希望的火苗,最终都会被无情地证明那只是她的幻觉!这具身体,这具被她用无尽灵药和执念温养的身体,依旧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温热的泉水中。落兰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黄落天冰凉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的气息,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己经擦干,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更深的执拗。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黄落天靠得更舒服些。然后,她用一种命令式的、却又带着无尽温柔的语气,对着怀中无知无觉的人低语:
“夫君…变回去吧。”
话音落下,怀中男子的身体轮廓迅速虚化、缩小,重新变回了那只漂亮的浅金色大号黄鼠狼。它依旧闭着眼,蜷缩在落兰的臂弯里,温顺得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落兰低下头,凝视着怀中的爱人。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从头顶到脊背,最后停留在那冰凉的鼻尖。
她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深入骨髓的爱恋,有刻骨铭心的绝望,更有一种病态的、不容置疑的占有。
然后,她缓缓俯下身。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绝望占有欲的姿态,她深深地、深深地吻上了黄鼠狼那毛茸茸的额头。
这个吻,没有,只有无尽的悲伤、永恒的守望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