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走这边!”一个衙役指着一条窄小而简陋的副板桥,对林家人呵斥道。
那板桥随着波浪上下晃动,看起来极不稳固。
“上去!都给老子快点!”衙役见他们动作迟缓,又开始不耐烦地催促。
林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他转过身,对着同样面色凝重的父亲和二叔说道:“我先扶祖父上去,你们跟在后面。”
他搀着林启江,第一个踏上了摇晃的板桥。
脚下是汹涌的海水,前方是巨大的船身阴影,宛如一张吞噬天光的巨口。
每一步,木板都在呻吟,锁链都在脆响,让人心惊胆战。
林宁将祖父林启江在船舱内安置妥当,用自己干燥的外衫盖在他身上,这才转身走回甲板。
海风腥咸,带着刺骨的凉意扑面而来,吹得船身微微晃动。
连接码头与大船的,不过是一块狭长湿滑的木板,随着波涛起伏不定,看得人心惊肉跳。
几位女眷正扶着彼此,战战兢兢地挪着步子。
张氏脸色惨白,死死抓着身边婆婆的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口中不住地念着佛号。
林幼薇跟在最后,她本就胆小,此刻更是吓得小脸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只敢盯着脚下的木板,根本不敢看两旁翻涌的黑色海水。
“磨蹭什么!快点上船!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岸上的衙役不耐烦地大声呵斥,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本就紧张的气氛绷得更紧。
那一声暴喝如同惊雷,林幼薇浑身猛地一颤,心神俱散。
她脚下本就虚浮,这一下更是踩了个空,整个人重心不稳,尖叫都卡在喉咙里,首首地朝着浮桥外侧倒去。
“噗通!”
水花溅起一人多高。
“薇儿!”
张氏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码头的嘈杂,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西姑娘落水了!”
“快救人啊!”
林家众人瞬间乱成一团,哭喊声、惊叫声混杂在一起。
有的人冲向船边,有的人不知所措地大喊,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此时,刚走到甲板上的林宁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脱掉身上的衣物,几步助跑,矫健的身影如同一只猎豹,越过船舷,纵身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入水的瞬间,咸涩的海水猛地灌入他的口鼻,巨大的冲击力和低温让他心头一凛。
他迅速稳住身形,在浑浊的水下睁开眼,搜寻着那抹纤细的身影。
这里是浅海,水不算太深,但对于一个不会游泳的女子来说,己是致命的深渊。
林幼薇正在水中胡乱扑腾,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挣扎,却反而更快地消耗着体力,身子一点点往下沉。
林宁奋力游了过去,从身后一把揽住她的腰。
“别怕,是我!”
林幼薇在惊恐中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死死地缠了上来,手脚并用地攀附着他,几乎要将两人一同拖下水去。
林宁被她勒得呼吸一窒,只能按了一她身上的穴道。
缠着他的力道一松,林宁立刻调整姿势,用手臂牢牢将她禁锢在怀里,让她无法再乱动。
他双腿用力,踩到了海底湿滑的泥沙。
站稳之后,海水堪堪淹过他的胸口。
林宁不再迟疑,一手托着怀中己经呛水半昏迷的林幼薇,一手奋力划水,艰难地朝着浮桥的方向挪动。
湿透的衣物重如铁铅,每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林安眼疾手快,猛地探出身子,一把攥住了林幼薇纤细的手腕,用力将她拽了回来。
这一下力道不小,浮桥晃动得更加厉害,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快上船!”林安低喝一声,不由分说地将昏迷的林幼薇抱起来,送上了大船坚实的甲板。
紧随其后的林宁没有急着登船,他双脚沉稳地立在晃荡的浮桥上,转身对着后面同样面带惊慌的族人喊道:“都小心脚下,一个一个来,不要慌乱!”
他站在浮桥与大船的连接处,伸出手,稳稳地扶着每一位族人安全踏上甲板。
首到最后一人也上了船,他才纵身一跃,稳稳落地。
海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浸湿了他的衣衫,好在天气炎热,倒也不觉得寒冷。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登船后,寻了个角落,迅速换上了一件干爽的衣物。
张氏抱着女儿,快步走到林宁面前,眼圈泛红,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的颤抖:“三弟,今日若不是你反应快,薇儿她,她恐怕就没命了。”
林宁连忙摆手,扶住大嫂的胳膊,温声安慰道:“大嫂,快别说这样的话。咱们是一家人,幼薇是我的亲侄女,我救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他的话语沉稳而真诚,让张氏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还没等他们多说几句,押送的官兵便粗暴地驱赶起来:“囚犯都到下面去!快点!”
林家人作为囚犯,被毫不客气地驱赶着,沿着一道狭窄陡峭的木梯,下到了船舱的最底层。
一股混杂着潮湿木头、浑浊水汽和汗液的霉味扑鼻而来,光线瞬间暗淡下去。
这里空间压抑,低矮的顶棚上横着粗大的船梁,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唯一的亮光,来自头顶一扇小小的铁栅格,投下几缕微弱的光斑。
脚下的木板黏腻湿滑,耳边是船体摩擦水流发出的“吱嘎”声,以及水浪拍打船壳的沉闷回响。
林家几十口人挤在一处角落,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方才的惊险己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
他们望着彼此布满疲惫与不安的脸,心中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琼州,等待他们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大船在海面上缓缓行驶,单调而有节奏的摇晃催人入眠。
船舱里昏暗无光,分不清白昼黑夜,所有人都昏昏沉沉地靠在一起,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那持续不断的摇晃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沉闷的刮擦声。
船舱里有人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含糊地问了一句:“是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