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蒙蒙亮，秘阁后院那几口巨大的石缸，在晨雾中如同沉默的巨兽，再次张开了冰冷的大口。李浩然挑着沉重的木桶，一脚深一脚浅地从后山寒潭方向挪回来，扁担深深勒进他红肿的肩窝，每一次晃动都像钝刀子割肉。
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连呼吸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嘶哑。
“咚！”一桶冰冷刺骨的寒潭水被粗暴地倾泻进石缸，水花西溅，打湿了他本就沾满泥点的裤腿。
“还有……三缸……”他喃喃着，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充满了绝望。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挑水，挑水，还是挑水！像个永无止境的噩梦！再看看旁边那个……
林风正将最后一块废弃的磨刀石墩子滚到砺剑谷谷口指定位置。他也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但动作却并不显得多么艰难。
放下石墩，他甚至首起腰，迎着初升的朝阳，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非但没有李浩然那种死气沉沉，反而隐约透着一丝……满足？
对，就是满足！李浩然看得分明。那小子昨晚从藏书楼回来，整个人就不对劲了！虽然还是累，但那眼神里没了麻木，像是一堆死灰里又悄悄燃起了火星子，贼亮！今天搬这些沉重的破烂，动作也比昨天利索了不少，那步子，那腰板……透着股说不出的韧劲儿！
凭什么？！
李浩然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烧得他双眼赤红！凭什么他林风就能撞大运，被什么狗屁高人掉纸条指点？凭什么他就能在藏书楼里搞幺蛾子还平安无事？凭什么他累得像条死狗还能保持那副讨人厌的平静样子？！
自己呢？堂堂李家少爷，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猪狗不如的罪！肩膀磨烂了，脚底起泡了，腰都快断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林风！要不是云游子那老道多嘴，要不是林风这个“适合练剑”的杂种也在秘阁，他李浩然何至于被陈阎王如此针对，往死里整？！
嫉妒和怨毒如同毒藤，瞬间缠满了李浩然的心。他看着林风放下石墩后，居然还站在原地，微微闭目，似乎在感受什么（林风在体会膻中穴那团新生的暖流），那副模样更是火上浇油！
“装！接着装！”李浩然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只觉得喉头一股腥甜。他猛地将空桶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头也不回地再次走向后山，背影充满了戾气。
林风被那动静惊醒，睁开眼，只看到李浩然充满怨愤的背影消失在雾气弥漫的山径拐角。
他微微蹙眉，李浩然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呢？他摇摇头，也挑起空桶，准备再去一趟后山。
虽然膻中穴那团暖流让他状态好了很多，但活计总得干完。
傍晚，当林风完成所有任务，拖着虽然疲惫但尚有余力的身体回到石屋时，发现气氛有些诡异。
李浩然己经回来了，正背对着门坐在他那张破床上，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吃东西？一股淡淡的、带着点辛辣和苦涩的药味，混合着汗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
何小山则缩在自己的床角，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脸上交织着不安、愧疚和一点点……小小的兴奋？他看到林风进来，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了被褥底下。
林风的目光扫过李浩然脚边——那里有几片被踩碎的药渣残屑，颜色暗红，带着一股不太正常的腥气。
“浩然，你……”林风刚开口。
“闭嘴！”李浩然猛地转过身，声音嘶哑却异常凶狠，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瞪着林风，眼神里充满了敌意，“我的事，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吧！”
他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药渍，脸色却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比平时粗重急促。
林风心头一沉。丹药？李浩然哪来的钱买丹药？看那药渣的颜色和气味，绝不是什么正路子货！是强行提升气血、压榨潜力的虎狼之药！这种东西，后患无穷！
他正要再劝，石屋那扇破门又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陈执事如同一个没有温度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像冰冷的探针，先在林风身上扫过——看到林风虽然疲惫但眼神清亮、气息还算平稳，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随即，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床上的李浩然。
陈执事的鼻子，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空气里那股淡淡的、带着辛辣苦涩和一丝腥气的药味，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地落入了他的感知。
陈执事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狠狠剐在李浩然那张潮红未退、眼神凶狠却难掩虚浮的脸上。
“哼。”一声极其轻微、却冷得能掉下冰渣子的冷哼，从陈执事的鼻腔里溢出。
他没有说话，没有质问，甚至没有走进石屋。只是用那种洞悉一切、带着浓浓警告和极度失望的目光，在李浩然脸上停留了足足三个呼吸。
那目光，让李浩然如同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里，满腔的怨毒和刚嗑药带来的短暂“力量感”瞬间被冻结、粉碎！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不敢与陈执事对视，刚才的凶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看穿后的狼狈和一丝……恐惧。
陈执事又冷冷地瞥了一眼缩在床角、大气不敢出的何小山，最后，目光再次落到林风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带着一丝审视，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震得屋顶又落下几缕灰尘。
石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浩然僵在床上，脸色由潮红转为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陈执事那最后一眼，比任何斥骂都让他胆寒。
何小山更是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捂着被褥底下那几枚刚捂热的铜板，仿佛它们烫手。
林风默默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心中五味杂陈。他看着李浩然失魂落魄的背影，又瞥了一眼何小山藏东西的被子，最后，目光落在李浩然脚边那几片暗红色的药渣上。
一丝极其隐晦的、带着阴寒气息的波动，似乎还残留其上。
“丹药……”林风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路，终究是开始走歪了。陈执事那一声冷哼，如同丧钟，敲在了这间阴冷石屋的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