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阁的日子，像是泡在寒潭水里腌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咸菜——又冷又硬，还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绝望味儿。
挑水、搬砖、擦书架、被陈阎王用眼神凌迟……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石屋里，连空气都沉甸甸的，压得人只想挺尸。
李浩然彻底蔫了。自从那天偷吃虎狼丹药被陈执事用眼神“冻伤”后，他就跟霜打的茄子差不多，彻底蔫在了床上。
饭也吃得少，水也懒得喝，每天就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石屋顶上那道蜿蜒丑陋的裂缝，仿佛在参悟什么人生至理。
偶尔何小山递过去半块硬得能崩掉牙的杂粮饼，他才机械地嚼两下，然后继续挺尸。
那副模样，让林风都担心他哪天会首接羽化登仙，原地飞升。
何小山倒是精神了点，但更像一只受惊过度、随时准备缩回壳里的蜗牛。
他依旧紧紧捂着他那点小秘密——被褥底下那几枚被他焐得快包浆了的铜板，还有那张从书架夹层里“捡”来的、鬼画符般的半张药方。
每当屋里没人，他就偷偷摸摸拿出来，对着昏暗的光线研究，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嘴里还念念有词：“当归……三……钱？还是三……两？这鬼画符谁认得清啊……”研究半天，除了让那半张纸更皱巴，屁用没有。
他只能叹口气，把铜板数了又数，仿佛那是他在这腌菜缸般的日子里，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林风成了石屋里唯一还能喘口活气儿的生物。膻中穴那团小小的“火种”持续散发着温润的力量，驱散着深层的疲惫。
他依旧被繁重的劳役压得喘不过气，但眼神深处那点小火苗，却顽强地燃烧着。
他像块沉默的石头，按部就班地完成陈执事丢过来的每一项刁难任务，挑水时暗自调整呼吸搬运那丝微弱气血，搬砖时琢磨发力技巧，连擦书架都擦得心平气和，权当练手稳。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腌菜缸……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至少比梦里被腌菜缸追着跑强点。
日子就在这种半死不活的“腌渍”状态中，又熬过了几天。
这天下午，林风刚把砺剑谷最后一批废弃石锁搬完，拖着酸痛的腿蹭回秘阁后院，准备面对新一轮的“腌菜挑战”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了秘阁外围！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青云苑外门大比！下月初三就开锣啦！”
“两年才一次啊！据说这次前十的奖励丰厚得吓人！还有机会被首座长老看中呢！”
“大比！大比！杂役弟子也能报名参加！只要能打进前百，就能首接升外门！一步登天啊！”
“我的天！真的假的？杂役也能上？那还等什么！”
声音是从连接秘阁与青云苑的那条相对“繁华”些的石径方向传来的，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像野火燎原般迅速蔓延。
几个在秘阁外围做清扫的杂役弟子，扔掉了手里的扫帚，像打了鸡血一样聚在一起，唾沫横飞地议论着，脸上洋溢着久旱逢甘霖般的狂喜。
这消息，如同在秘阁这潭死气沉沉的腌菜缸里，猛地砸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嗤啦——！
滚烫的热气和刺鼻的白烟（精神层面的）瞬间升腾！所有听到消息的杂役弟子，无论是挑水的、扫地的、还是搬运杂物的，动作都停滞了。
麻木的脸上，一双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如同被这滚烫的消息点燃，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一步登天！摆脱这暗无天日的杂役生涯！成为真正的、有资格练剑习武的外门弟子！这诱惑，足以让任何深陷绝望泥潭的人，爆发出垂死挣扎的力量！
“大比……外门……前十……” 石径上的喧闹，如同长了翅膀的风，呼啸着灌进了后院，也毫不留情地撞开了石屋那扇不怎么隔音的木门。
门内，挺尸的李浩然，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双空洞了不知多少天的眼睛，像是被强光骤然刺入，瞳孔急剧收缩！原本灰败的脸上，迅速涌起一股病态的、不正常的潮红！胸膛剧烈起伏，破风箱似的呼吸声瞬间粗重了好几倍！
“大比……前十……升外门……”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子味儿。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绝望的冰层瞬间被一股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炽热所取代！像是濒死的赌徒，看到了翻盘的唯一骰子！
缩在床角数铜板的何小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惊得一个哆嗦，手里攥着的那几枚宝贝铜板“叮叮当当”撒了一床。
他顾不上捡，猛地抬起头，小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狂喜：“杂役……也能……参加？打进前百……就能……不做杂役了？” 巨大的冲击让他脑子嗡嗡作响，仿佛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头，晕乎乎的。
林风站在门口，背对着屋内的两人。石径上传来的喧闹如同汹涌的潮水，狠狠冲击着他的耳膜。他清晰地听到了那几个关键词：青云苑、外门大比、杂役可报名、前百升外门！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疯狂跳动，撞得他肋骨生疼！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沸腾起来！
机会！梦寐以求的机会！摆脱这暗无天日的秘阁杂役，堂堂正正踏入武道之路的机会！就在眼前！
狂喜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就要喷薄而出！他几乎要忍不住跳起来，冲出去抓住那些传消息的人问个清楚！
然而，就在这股热血即将冲昏头脑的瞬间——
嗡！
识海深处，那枚沉寂的演道珠，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点微不可察的清辉拂过心田。
如同兜头一盆寒潭冰水，瞬间浇灭了那沸腾的岩浆！
林风沸腾的热血猛地一滞！一股源自膻中穴的、温润而厚重的暖流悄然升起，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稳住了他狂跳的心脏和激荡的心神。
气走少阳，意守中庭！
八个大字如同洪钟大吕，在脑海中轰然回响！刚才还因狂喜而躁动不安的气血，在这股温润暖流的引导下，瞬间平复了大半。沸腾的思绪也随之冷静下来。
狂喜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灼热的渴望，以及……前所未有的清醒！
大比！青云苑！外门！
他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决心！
这腌菜缸，他待够了！这秘阁的刁难，他受够了！这暗流涌动、藏着父亲秘密和演道珠真相的地方，他迟早要查个水落石出！但不是以一个杂役的身份！
他要走出去！堂堂正正地走出去！以剑说话，以实力赢得尊重和自由！
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己不见了刚才乍闻消息时的狂喜失态。只有一种经过淬炼般的沉静，和眼眸深处那两簇被点燃后、反而燃烧得更加稳定、更加灼热的小火苗。
他的目光扫过床上如同回光返照般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神疯狂的李浩然，又掠过床角一脸茫然又带着巨大惊喜、手忙脚乱捡铜板的何小山。
最后，他的视线越过两人，投向石屋门口那狭窄缝隙外，秘阁主殿投下的巨大阴影。
就在那阴影的边缘，一道青灰色的、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身影，不知何时己悄然立在那里。
陈执事。
他背对着石屋，面朝喧闹传来的方向，身形在门廊的阴影里显得格外阴冷。林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正从那道身影上弥漫开来，与石径上狂热的喧闹形成了极其鲜明的、令人心悸的对比。
他放在身侧的双手，似乎在宽大的袍袖下，缓缓地、紧紧地握成了拳。
林风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呵，看来这大比的风，吹得某些人……很不舒服啊。
这秘阁的腌菜缸，终于要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搅动起来了！而他林风，憋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