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熄灭所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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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铅痕与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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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她熄灭所有光
作者:
十一的硬币
本章字数:
9208
更新时间:
2025-06-29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楼下隐约传来的水流声与瓷器碰撞的轻响。书房陷入一片沉滞的安静,只有苏然自己微不可闻的呼吸,像沙漏里即将流尽的最后几粒沙。指尖残留着茶水泼溅时的微烫和湿意,她倚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才将那阵因剧烈心跳而引发的轻微眩晕压下去。

灯光在书架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影,笼罩着那只放在最角落旧纸箱里的红丝绒小袋。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拿起它。丝绒触感温软,里面却硬物硌手。是那枚老式的玫瑰金花丝胸针。一枚花瓣处己出现细微裂隙的旧物。外婆的影子在微光里一闪而逝——那只粗糙温暖的手,将这枚小物郑重放在她小小的掌心:“妞妞啊,外婆不在了,它就护着你……” 后面的话语总被哽咽的风声吹散,像抓不住的光。

胸针微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跳稍稍平复。她叹了口气,将胸针包好放回原位,准备继续整理刚才被茶水浸湿的文件。纸张边缘的深褐色水痕蜿蜒,像丑陋的伤疤。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份湿软的协议——《婚前财产公证及顾氏家族信托补充细则》。文件底部,她的签名,“苏然”两个字,在茶水的浸润下有些扭曲模糊。她将它拎起,准备放到窗台晾干。就在这时,另一张薄薄的文件如同被水汽粘连般,从这份湿透的协议下角滑了出来。

纸张很薄,被茶水浸湿了大半页脚。边缘深褐色水痕浸润开的中心位置,一行极其微小、几乎被深色水渍淹没的铅笔字迹清晰可辨:

“延之,我真的好爱你。”

笔触轻浅,带着少女般的怯懦和一种力竭般的绝望。是她的字!是她第一次提出离婚、却又在无人处写下这行字时,颤抖的心绪凝固的痕迹!

苏然的呼吸瞬间停滞!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紧!再猛地被丢进滚油!灼痛和冰冷的尖锐交织炸裂开来!她下意识地用指尖去擦拂水痕旁边那相对干净的空白边缘,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被暴露的羞耻、抹去那卑微到尘埃里的爱意!

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在门外炸开!伴随着瓷器清脆碎裂的脆响!

门被猛地从外面拉开!巨大的力量震得苏然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上书架!几本厚厚的工具书被撞落下来,“啪”地砸在地毯上!

浓烈的酒气裹挟着冰冷暴怒的气息,如同海啸般瞬间涌进书房!

顾延之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黑色的丝质睡袍敞着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他眼神锐利如鹰隼,裹挟着骇人的冷怒与鄙夷!那张英俊的脸在壁灯暖光下却寒气森森!

他的视线如同淬了冰的尖刀,瞬间锁定了苏然手中紧握的、微微发颤的湿透文件——和她指节泛白遮掩的角落!也看到了地毯上散落的书籍和略显狼藉的地面!

“苏然!”

一声裹挟着酒气和寒气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迸出!他一步踏进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她!声音里充斥着浓烈的失望和被冒犯的冰冷!每个字都像冰坨砸下:

“大半夜!翻箱倒柜!弄脏文件不够!还要弄垮书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毛手毛脚?!像个没见识的……” 他眼神里的厌恶如同实质,毫不留情地刺向她,“这里是顾家书房!不是乡下杂货铺!” 那份婚前协议在她湿漉漉的手中,仿佛成了她“蠢笨”、“上不得台面”的最佳罪证!

苏然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冻结!后背被撞得生疼,冰冷的地板凉意透过丝绸拖鞋沁入脚心。那些冰冷刻薄的字眼砸过来,将她最后一点因那行铅笔字而残存的、可笑的羞赧和温情彻底碾得粉碎!只剩下刺骨的屈辱和灭顶的寒意!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没有血色,嘴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巨大的讽刺和冰冷绝望催生的生理反应!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瞬间冲上喉头!她死死咬牙才忍住干呕的欲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客厅里传来管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先生……慈善事务部的周副院长来了,说是……约了太太明早去‘慈爱之家’做场地勘察……”

周梅?这个名字像一滴冰水滴入沸油!

顾延之的眉头瞬间拧得更紧,眼中的怒火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打乱计划的冰冷焦躁!他不再看苏然,仿佛她是脚下碍眼的灰尘,转过身朝外不耐烦地冷声道:“知道了!让她进来!在楼下偏厅等!”

话音未落,他似乎想起什么,猛地扭头,锐利的目光钉在苏然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声音又冷又沉,带着命令式的不容置疑:

“明天你代表顾氏过去看看。”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她手中湿透的文件,薄唇勾起一丝刻薄的弧度,“顾家捐楼的钱都花在刀口上。记清楚你该看什么!该说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是花钱买面子!不是做白日梦!”

他指那协议。

他指那句“我真的好爱你”。

他指孤儿院。

“做好太太的本分!收起你那点……多愁善感!”

最后一句冰冷的警告落下,如同为这个夜晚盖棺定论。他看也不再看身后那个僵立如石雕的女人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楼梯,高大的身影在走廊的灯光下拉出长长、冰冷的影子。

次日,晨光熹微。

苏然坐在开往“慈爱之家”的车里。车窗蒙着一层淡淡的雾。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她的指尖却依旧冰凉。副驾驶上放着一个硬质的公文包,里面是方律师连夜整理、要求她“代表顾氏审阅”的孤儿院西院翻新项目清单。

目的地是京郊一片低矮的老旧区域。青灰色的院墙饱经风霜,大片斑驳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褐色的陈旧砖石。西院靠近马路一侧搭起了施工围挡,崭新的脚手架和简易工棚显示着正在进行的翻新工程。

车辆停下。苏然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寒冷干燥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建筑粉尘味和冬日萧索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太太?您到了!” 一个穿着朴素灰色棉袄、约莫五十多岁、面容慈和却透着坚毅的妇女快步迎了上来。正是副院长周梅。她的目光落在苏然身上过于精致单薄的羊绒大衣和浅色丝巾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随即被职业化的干练取代。

周梅引着苏然往西院深处走。一边简单介绍:“顾氏前期的款项主要用在了这几栋孩子宿舍的主体加固和外墙保温上,马上就能交付使用了。”她指着其中一栋己经粉刷了米黄色新漆的房子,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苏然的目光扫过崭新的墙漆和门窗,没有太多停留。她的手紧紧攥着公文包冰冷的皮质棱角,如同抓着一个任务道具。顾延之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花钱买面子……

穿过一道连接的小拱门,眼前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尚未动工整理的大院子,满地碎石瓦砾,野草丛生。一座破败得摇摇欲坠的二层红砖小楼伫立其中,墙面布满雨水冲刷的深色污痕和蛛网般的裂纹。这显然是“东院”。

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干枯的草茎和尘土,吹得苏然脸颊生疼。浓重的灰尘混合着消毒水、陈年霉味以及某种……排泄物的异味,毫无遮拦地钻进她的鼻腔。

胃里那股熟悉的、冰冷的绞痛瞬间被引爆!她下意识地捂住鼻子,眉头紧紧蹙起,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拖着大大鼻涕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从红砖楼一扇破木门后探出半个小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怯地望着苏然这个突然闯入的、格格不入的“洋娃娃”。小女孩身后,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细微压抑的咳嗽声,在空旷破败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苏然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小楼破败的窗棂上。一道深深的裂痕如同狰狞的爪印,抓挠着她冰冷的视网膜。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上来,比京郊的风更刺骨。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猛地翻涌而上!

“呃……”她猛地偏过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晃!高跟鞋在不平的碎石地上踉跄了一下!

“小心!”周梅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的手臂!那粗糙却有力的手如同扎根于这片贫瘠土地的老树根。苏然的手无意间按在了周梅的胳膊上,隔着棉袄,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属于生命原始的温度和力量。

周梅看着她因反胃而煞白的脸,目光落在她掩鼻的手和被风掀起的昂贵丝巾上。她没有流露出丝毫鄙夷或不快,只是轻轻拍了拍苏然冰冷的手背,将她扶稳。然后目光投向那片荒芜的东院,投向红砖小楼破洞窗格后隐约的孩子身影,她的声音沉静、沙哑,带着一种历经风雨磨砺后的沉稳韧劲,穿过寒风,清晰地传入苏然耳中:

“西院的新楼遮风挡雨是应该的。但孩子们一天没睡进去,就只能待在这些个‘破屋子’里喘气,和老鼠蟑螂抢那点可怜的暖气口。”她指着红砖小楼一条巨大的裂缝,“前些天风大,那缝又开了,几个孩子挤在一个屋才能暖和点……病了也只能熬。小磊那孩子,”她目光投向门后那个拖鼻涕的小女孩身后的咳嗽阴影,“先天心不太好,总喘,一冬天就是道坎儿。”

周梅转向被风吹得几乎站不稳、脸色惨白的苏然,神情异常平静,眼底却沉淀着千钧重量,每一个字都像缓慢敲下的木桩:“顾太太,您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些东西脏、乱、硌眼,比不上您平时瞧的那些光鲜物事。但它们结实,摔不碎。”她目光坚定地注视着苏然微微颤动的瞳孔深处,“就跟这儿的人一样!趴地上嚼着干馍馍,咽着西北风,骨头断了也得想着怎么熬到下一个春天去!只要……喘着这口气。”

寒气呼啸而过,卷起苏然鬓角的几缕碎发,冰冷如刀。她攥着公文包的手早己冻得麻木,关节发白。胃里那阵翻江倒海的反胃感仍在隐隐发作,牵扯着小腹深处的寒意。然而,就在这片冰冷刺骨的绝望里,一股奇异的、滚烫的洪流骤然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壁垒!

“你懂什么?”

“蠢货。”

“上不得台面……”

“做好太太的本分!”

顾延之冰冷的嘲弄声在耳边爆裂!混杂着刚才周梅那句如磐石坠地的“喘着这口气”!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被冻僵的心脏上!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栋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红砖小楼!盯着裂缝深处那双怯生生、却依旧清亮如同星子的眼睛!

一股混合着巨大讽刺、无地自容的羞耻感,以及一种被原始生命力的绝境求生所狠狠点燃的灼烫洪流,猛地冲破了苏然强行构建的所有冰冷防线!她的骄傲、她引以为傲的“本分”、她小心翼翼维持的“顾太太”的面具、甚至昨晚那张被茶水浸透、带着卑微爱语的协议……一切一切,在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在这双清亮孩童的眸子面前,顷刻间碎得灰飞烟灭!

“呕——!”

无法再控制!所有的压抑在巨大的内外冲击下彻底失控!

苏然猛地弯腰俯身!一股腥苦的酸水混杂着绝望到极致的泪液!完全不受控制地喷射在脚边冰冷的、布满碎石瓦砾的地面上!

黄绿色的胃液、破碎的胆汁、混杂着细微的血丝污物!在冰冷枯干的尘土碎石上绽开一片刺目狼藉!

寒风凛冽。

浓重污秽的气息弥漫开。

苏然狼狈地捂着嘴,剧烈地呛咳着,身体因为呕吐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泪水夹杂着生理性的痛苦滚烫地滑落脸颊,砸在沾染呕吐物的泥土里。她像一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在残酷冰原上痛苦抽搐的小兽。

周梅没有后退一步。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金尊玉贵、此刻却狼狈不堪的年轻女子在寒风中痛苦地呕吐。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饱经沧桑后的平静理解,如同沉默的山岩。首到苏然的抽泣声渐渐低微下去,身体依旧在寒冷中轻微地颤抖。

周梅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灰扑扑的棉衣外套,轻轻展开,带着暖烘烘的体温和一股廉价洗衣皂混合着阳光晒透的气息,稳稳地披在了苏然瘦削冰凉的肩膀上。

厚重的棉布落下,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和隔绝寒风的暖意,将她牢牢包裹住。

苏然猝不及防地被这温暖围拢!身体猛地一僵!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向这位刚刚被她如此狼狈冲撞的副院长。周梅的神情依旧那么平静,只有眼睛深处那抹韧劲,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温暖和强大。

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用那双粗糙、带着薄茧的手,动作坚定而缓慢地,替苏然拉紧棉衣的前襟,挡住呼号的寒风。目光平静地越过荒芜的院子,投向那扇依旧躲着小脑袋的破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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