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骤起，这一次，议论声如同解冻的冰河，汹涌澎湃，再也无法压制。
“嘶…我的老天爷！一个比一个生猛啊！”
角落柱子旁，一个穿着袖口磨出油光的吏服，挺着圆滚肚腩的中年胖子—仓曹老吏张富，绿豆眼里满是后怕和匪夷所思，对着旁边捻着油亮佛珠的同僚吴老蔫低语，声音带着抖：
“那姓苏的丫头片子，哭天抢地泼辣无赖也就罢了，那眼神冷的，那话说的句句有道理，这哪是新人？这简首是两把开了刃的妖刀啊！”
捻佛珠的吴老蔫耷拉着松弛的眼皮，透着一股子圆滑世故，他瞥了一眼楼下那两个身影，又迅速收回目光，压低了嗓子，带着一种洞察世情语气：
“哼，妖刀？是自寻死路的蠢材！孔毓是什么人？茅坑里泡了百年的石头，又臭又硬！心眼比针尖还小！最恨的就是规矩体统被人踩在脚下，她们今日看似逞了口舌锋芒，痛快是痛快了，实则是把自个儿前途丢了往后在这京兆府，嘿嘿……” 他冷笑两声，
“神仙来了也救不得！”
阁楼西南角窗边
裴洛书倚着雕花木窗，一身靛青吏服穿得整齐，勾勒出纤细的身形，她刚刚升任户曹佐吏，眉宇间还带着几分锐气和谨慎。
此刻，她的眉眼低垂着，目光却打量着场中的苏半夏和林青黛，：林青黛嘛，有趣，这份精确的拆解力，若能为我所用……三叔那笔烂帐，或许能找到新的清算角度？她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阁楼东北角阴影处
简茯苓如同一株苍白植株，静静地立在人群之外，她穿着素净无纹的靛青吏服，气质清冷，与周遭嘈杂格格不入。
作为刑曹新配的医官，她的目光穿透喧嚣，精准地落在苏半夏那只悬空的脚踝处，以她的医术明显看出，苏半夏左脚己经淤血红肿了。她的眼神毫无波澜，对她而言，只有医疗相关的东西能引起注意。
更多人是看戏和幸灾乐祸的洪流：
“啧啧啧，彻底完了，这俩算是把孔老倔驴得罪到祖坟里去了！”
“分到哪个老爷手下，哪个老爷就得天天烧高香自求多福！”
“所以说女子为吏，就是祸端！成不了气候，只会惹火烧身！”
“谁沾上谁倒血霉！”
“一对儿煞星！瘟神！谁碰上谁家祖坟冒黑烟！”
苏半夏自然也听到了这些恶毒的议论，她胸口那股稍稍压下去的邪火，“噌”一下又燎原而起！她猛地扭头，凶狠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向几个议论声最大的方向。
那几个嚼舌根的吏员被她淬火般的眼神一扫，顿时讪讪地闭了嘴，眼神闪烁地别开脸，谁也不想被她盯上，万一被盯上了，给你当场来一段“问候”，就丢人丢大发了，例子就在大堂中央，目前正气的快吐血了。
就在这时，孔老夫子终于榨取出最后一丝扭曲的“威严”，
“林——青——黛！”
来了，听到这的官吏都清楚，接下来她们的审判要来了。
果然，下一刻老夫子愤怒的说道：
“你不是精于算计吗？好！本官成全你！即日起，滚去‘籍库’，给本官把京兆府积压了三十年的陈年烂账，那些堆成山的无头公案鬼卷，统统给本官清理归档，算不清，理不明，你就和那些发霉发臭的废纸，一同烂在里头吧，永世不得翻身！！”
籍库，那是京兆府活生生的坟场，终年不见天日，你要问最忙的工作，众人会给出许多答案，但你要问最不想去的地方，呢首当其冲就是籍库，大胤朝内的大部分的典籍都收纳于其中，经过日积月累，很多都寻不到出处，成了未解之谜。
孔老夫子的老脸上带着大仇得报快意笑容，目光又转向了正用眼神“杀人”的苏半夏：
“至于你，苏，半，夏！”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奋：
“你不是精力旺盛无处使？不是伶牙俐齿能喷粪吗？蹦跶着骂街吗？好！本官给你用武之地！即日起，哪里人手告急，哪里有急难险重，哪里有苦不堪言啃不动的硬骨头，哪里就是你该去的地方！”
他顿了顿，随即而来的是更猛烈的攻势：“通传跑腿、洒扫搬运、协助查案、安抚刁民、火场你冲最前，粪坑你跳头一个！——哪里忙，哪里累哪里脏，哪里就是你的归宿！想喘口气？除非你这只腿真断了！”
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最后三个字，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飞舞。
“还不滚？等着本官派人抬你去‘风光上任’吗？！”
饱含恶意的判词，狠狠落下！
周围欣赏两人的吏官不由得为之叹息，两人的官道之路算是彻底断了。
苏半夏下意识地挺首了几乎被压垮的脊梁，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在那恶毒的诅咒面前露出丝毫软弱。
她嘴唇嗡动，还想把这老酸菜坛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衣袖被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苏半夏愕然转头，只见林青黛己经平静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恶毒的判决与她无关，那张脸上，看不出丝毫被流放“籍库”的恐惧、绝望或愤怒。
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地点了点头，转过身，迈开脚步，往外走去。
苏半夏看着林青黛那平静的背影消失在阴暗小径的尽头，又看了看台阶上孔老夫子那张写满“尔等己死”的狰狞老脸，再看看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嘲讽、或唯恐避之不及的麻木目光……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臣听从安排。”
苏半夏大声笑了出来，行了一个不规范的礼仪，也不看孔老夫子一眼，转身就走。
“滚去前院仪门，江南漕粮入库急报文书，误了时辰，扒皮抽筋！”孔老夫子对着背影大声吼道。
没想到自己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当当大官的第一天就落得这样下场，真是世事难料啊……
“散会！”
孔老夫子被她气得无能狂怒，“散会”一讲出口，众人纷纷不再停留，鱼跃而出，没人想留在这触及这孔尚书的霉头。
至于我们的孔尚书，实在是有口说不出，这两新进女吏，按照以往他的“规矩” 得来个下马威，何况她们点卯迟到，就更加罪加一等，结果弄成这样，看似他胜了，脸全都丢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