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王家村的砖瓦房染成暗红色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金生老支书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水顺着皱纹沟壑往下淌,深蓝色中山装后背洇出大片汗渍,布鞋还沾着田里的泥块。他拨开围观的村民,粗糙如树皮的大手一把攥住赵小天的胳膊,掌心的老茧硌得人发疼:“赵乡长!可算把您盼来了!”
赵小天被拽得踉跄了一下,抬头看见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灰白的眉毛因激动微微颤抖。还没等他开口,王金生己经拉着他往大队支部走,帆布鞋踏在碎石路上发出 “啪嗒啪嗒” 的声响。路边晾着的树枝在晚风里摇晃,几个蹲在墙根的村民默默起身跟在后面,佝偻的背影里盛满无声的期待。
大队支部的木门 “吱呀” 一声推开,呛人的霉味扑面而来。墙面上 “农业学大寨” 的标语早己褪色,露出底下斑驳的白灰。王金生扯过几条掉漆的木凳,凳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从掉瓷的搪瓷缸里倒出半杯凉茶,手却抖得厉害,褐色的茶水泼在满是补丁的裤腿上也浑然不觉。
“赵乡长,您给评评理!” 老人突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震得搪瓷缸里的茶叶都跳了起来,“这水渠塌了整整西十五天,乡亲们的麦苗都快卷成麻绳了!” 他颤巍巍地从中山装口袋掏出皱巴巴的账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各家各户凑的钱数,“大伙等不及乡里,咬着牙凑了十万块,想着自己动手修,好歹能救回些庄稼。”
窗外传来几声狗吠,赵小天注意到老人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去年冬天大雪封山,就是这个老支书带着村民用铁锹铲出一条生命线。可此刻,这位硬汉却红了眼眶:“刚开工一天,周永胜就带着人来了,说啥‘水利工程得国家统一安排’,把工具全没收了。”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伸手抹了把脸,带下来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我去找老张头 —— 张建国书记,当年这条渠还是他带着我们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
王金生抓起搪瓷缸猛灌一口,凉茶顺着嘴角往下淌。记忆突然翻涌,1983 年的夏天,二十多岁的张建国站在水渠工地上,草帽被汗水浸透,却还挥舞着铁锹喊口号。可如今,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只会坐在办公室敲打搪瓷缸:“老张头说这事归周永胜管,我又去找姓周的。那混球倒好,说乡里没钱,让我们集资,由乡里统一招标!”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账本被翻开到最后一页,赫然写着 “集资总额:100,000 元”,日期是半个月前。“钱交上去了,可周永胜又说招标流程繁琐,让等着。” 他突然起身,扒开窗户指着远处干裂的田地,几株蔫头耷脑的麦苗在晚风里摇晃,“赵乡长,您看看!那都是乡亲们拿命种出来的庄稼啊!”
门外传来压抑的啜泣声,赵小天回头看见几个妇女抹着眼泪。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突然开口:“俺家男人为了挑水浇地,从田埂上摔下来,到现在腿还肿着......” 话音未落,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像被戳破的堤坝,压抑许久的委屈倾泻而出。
赵小天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摸出笔记本的手有些发抖。父亲教导的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在耳边回响,京中大学课堂上的基层治理理论此刻化作滚烫的热血。他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屋内一张张布满愁容的脸,最后落在王金生老支书期待又忐忑的眼神上:“叔,您放心!明天我就召开乡党委会议,不管什么招标流程,三天内必须动工!”
暮色彻底笼罩王家村时,赵小天走出大队支部。王金生执意要送他,两人踩着月光往村口走。老支书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自家晒的柿饼,您带着路上吃。” 粗糙的手掌摊开,几个橙红色的柿饼还带着余温。赵小天正要推辞,老人却把柿饼硬塞进他口袋:“吃了这口甜,日子就有盼头!”
远处传来阵阵蛙鸣,赵小天望着星空下沉默的村庄,耳边似乎又响起村民们挑水时扁担的吱呀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大海发来的消息:“赵乡长,采石场那边又有新动静......” 他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场与黑暗的较量,远比想象中艰难,但看着王金生老支书在月光下佝偻却坚定的背影,他知道自己绝不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