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山水乡党委会议室的石棉瓦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赵小天攥着任命文件的手指微微发潮，白衬衫领口被空调冷气沁出细密的汗渍。组织部副部长拍了拍他肩膀，声音盖过雨声：“这是新调来的乡长赵小天同志，大家欢迎。”
掌声稀稀拉拉。赵小天的目光扫过众人：50 岁的党委书记张建国正在用钢笔帽敲打着搪瓷缸，茶水在晃动中泛起浑浊的泡沫；40 岁的副乡长周永胜翘着二郎腿，鳄鱼皮鞋尖有节奏地叩击地面；最年轻的宣传委员林晓薇埋着头，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唯有派出所所长王大海挺首腰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赵乡长毕业于京中大学经济管理专业，是咱们省定向引进的高学历人才，也是青山县最年轻的科级干部。” 副部长特意加重 “京中大学” 西个字，展示牌面上的荣光，“虽然年轻，但表现突出，希望能给山水乡带来新气象。”
“京中大学？” 周永胜嗤笑一声，掏出烟盒弹出一支叼在嘴上，“张书记，咱们会议室能抽烟吧？高材生火气旺，抽根烟降降火。” 打火机清脆的咔嗒声在寂静的会议室格外刺耳。
张建国眼皮都没抬：“老规矩，会议室禁烟。” 他终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赵小天胸前别着的京中大学徽章上停留两秒，“年轻人学历高是好事，但基层工作不是写论文，山水乡情况复杂，别书生气太重。”
赵小天注意到纪委书记李善民全程面无表情，像尊泥塑般坐在角落里。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他脸上的皱纹，那些沟壑里仿佛藏着十几年积攒的疲惫。
“我知道大家对我的年龄和学历有疑虑。” 赵小天摘下徽章放在文件上，金属边缘折射冷光，“在京中大学读研时，我带队完成过五个乡村振兴课题，毕业论文研究的就是西南山区基层治理困境。但理论终究要落地，接下来我会用三个月走遍全乡每个村子，把论文写在山水乡的土地上。”
“赵乡长这话说得漂亮。” 周永胜划燃打火机，火苗在他眯起的眼睛前明明灭灭，“不过王家村的灌溉渠上个月塌了，到现在还没修好，您那些课题里有现成的解决方案吗？”
会议室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雨声越来越急。林晓薇突然抬起头，清亮的声音打破僵局：“我上周去王家村做过调研，村民反映灌溉渠年久失修，主要是资金问题......”
“小林啊，” 周永胜弹了弹烟灰，鳄鱼皮带扣随着动作晃出冷光，“你个小姑娘懂什么？修渠得招标，得走程序，急不得。”
王大海重重拍了下桌子：“还走什么程序？去年汛期就因为渠堵了，淹了二十多亩地！”
张建国重重咳嗽一声：“好了好了，今天主要是欢迎新同志。工作上的事以后慢慢讨论。小赵，你先熟悉下环境，有什么问题随时问。”
散会后，赵小天站在走廊里望着被雨水冲刷的乡政府大院。墙面剥落的标语 “脱贫致富奔小康” 在风中瑟瑟发抖，几棵歪脖子树在积水里摇晃。身后传来脚步声，王大海递来一支烟：“别往心里去，这里面水太深。”
“王所长，你觉得我该从哪儿入手？” 赵小天接过烟却没点燃，目光落在远处采石场腾起的灰雾上。
王大海沉默良久：“先去王家村吧。那渠塌得蹊跷，上个月刚有个外地老板想承包乡里的采石场，第二天渠就塌了。” 他压低声音，“周永胜的堂弟，就是那个老板。”
雨幕中，赵小天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那些青翠的峰峦下，不知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发来消息：“小天，在乡下要照顾好自己，别太拼命。”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放心吧妈，我会让山水乡变个样。” 转身走进雨里，雨水瞬间打湿了衬衫，却浇不灭他眼中的光。京中大学徽章在公文包里微微发烫，像枚等待引爆的火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