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炎曦的发梢、玄甲手中的“紫霄玉壤根”、泽灵那双仿佛浸了水的怯弱眼睛和厨房门帘后那片沉寂的阴影上掠过，眼底那抹异色更深了。
好特殊、好完整的“神巢”群落！
苏晚晚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看向青鸢：“青鸢……女士，进去谈吧。厨房……比较暖和，还有小凳子和热茶。”这是她仅能提供的待客之道了，也是她感觉唯一能掌控点安全感的地方。
“谢谢，正需要暖和一下。”青鸢从善如流，语气温和依旧，没有半分嫌弃。
苏晚晚抱着小云宝，炎曦牵着她衣角，玄甲像幽影般无声跟在后头，泽灵也犹豫地靠过来亦步亦趋。五人（加一睡团）簇拥着进了那间不大的、还弥漫着残留油烟气味的厨房。
厨房很简陋，一张旧木桌，几把小塑料凳，角落里堆放着清洗干净的奶瓶和几个装着特殊谷物的袋子，以及一个插着枯枝的花瓶。
溟息的身影在厨房光线边缘若隐若现，依然停留在稍暗一点的门框附近，像一道无法融化的影子。
青鸢随意找了张塑料小凳坐下，姿态优雅从容。
苏晚晚将熟睡的小云宝轻轻放在铺了柔软旧毛巾的小竹篮里，放到离炉灶余温最近的温暖角落。
炎曦立刻搬了个小矮凳挨着篮子坐下，小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熟睡的云宝，赤红卷发在炉火映照下流淌着温暖的光。
玄甲则将那株沾着泥土的“紫霄玉壤根”首接搁在了厨房角落一个缺角的陶盆里。
随即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半旧的小刻刀，又掏出一块婴儿拳头大小、带着天然孔洞的深青灰色矿石，开始坐在桌旁安静地、近乎机械般地用刻刀在石头上划出复杂而规律的纹路。
咔、咔、咔……微不可闻的刻划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他周身弥漫着一种隔绝外界的专注气场，仿佛雕刻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泽灵怯怯地蹭到苏晚晚身边的小马扎上坐下，小手紧张地攥着自己发黄的衣角。
苏晚晚用烧水壶接了水放到还热着的灶上，开始烧水。温暖的火光和咕嘟的水声给了她一丝奇异的平静感。
青鸢没有急于开口，只是温和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混杂着生活气息和一丝非人秩序的空间，看着围绕在苏晚晚身边的孩子们。
“这里很好。”青鸢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静默，带着真诚的赞许，“非常稳定。苏阿婆……了不起。”
她的话打破了某种僵局。苏晚晚沉默地拿出两个有些磕碰的旧瓷杯。
水开了，她泡了两杯便宜的碎茶叶末，一杯放在青鸢面前的桌上，一杯自己握在手里，滚烫的杯壁灼痛指尖，却奇异地压下了内心的些许慌乱。
“可以开始了吗？”苏晚晚问。
“当然。”青鸢端起茶杯，毫不在意那劣质的茶叶末和杯壁上的污渍，轻轻啜了一口，然后首入主题，“首先，关于契约。”
她放下茶杯，掌心再次浮现那温润的青光令牌，只是此刻令牌表面流淌的光纹比刚才更柔和。
光芒在她掌中汇聚旋转，最终投射出一片悬浮的、流淌着复杂立体符文的光幕。
那符文，苏晚晚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卷轴上那种如同活物般蠕动的古老文字！
“这是经苏阿婆确认过的核心契约条目翻译稿。请过目。”青鸢的声音带着肃穆。
光幕上，那扭曲的文字下浮现出对应的翻译：
【神兽契约·缚命】
缔约者：契约魂印之主
契守之物：神陨遗卵之巢
契约核心：守护
代价：未定之衡（以情度之）
文字翻译与苏晚晚当时所感的基本一致，但最后一条的表述略有不同。【代价：未定之衡（以情度之）】而不是【代价：？？？】这意味着代价并非完全随机，而是与“情”相关？苏晚晚心头一紧。
“神巢，是古老浩劫后，残余神性血脉最脆弱阶段——初生之卵的归息之所。”青鸢解释着，“它们选择以幼生体形态出现在现世，并在自发形成的空间锚点中孵化、成长。苏阿婆选择了这里，并将它伪装成‘朝阳幼儿园’，既是保护，也是一种天然的庇护场。您继承了这份职责。”
“那么……”苏晚晚看了一眼篮子里熟睡的小云宝和安静守护着他的炎曦，“它们……他们到底是什么？”
“它们，是上一个神代纪元遗落于混沌的本源残响，是世界规则在物质层面的某种具象化投影。在古老的谱系记载中，它们被尊为‘源初祖灵’，是比现世一切神性异兽更为古老、原始的存在。”青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描述神话史诗般的质感。
“比如小云宝，契约反馈他显现的是[幼年期·云猊]，那么其本源对应的，是原始天象法则中代表‘天行极致、风雷极速、虚实变幻’的那一部分。当他显化完全体时，您所看到的那遮蔽天空的巨兽，是祂部分真实位格的展现。其名为“天罡巡界使”。”
天罡巡界使！一个仅仅是名字就带着横压一界威势的尊号！谁能想到，本源竟然是个要糖吃的毛茸茸！
玄甲手中刻刀的沙沙声似乎停顿了微不足道的一瞬。角落里的阴影似乎也凝固了一下。
“所以……”苏晚晚艰难地消化着，“这里的每一个孩子……”
“都是行走的、年幼的……古神幼体。”青鸢给出了沉重的答案。
“这也是我们当初与苏阿婆签订‘协议’的根本原因。单个幼生体自然逸散的力量不足以造成显性影响，但在特定的、受到强烈刺激的状态下，就如您所见……” 她目光扫过小云宝，
“力量会失控暴走。历史上，并非没有幼生体因无法承受某种激烈情绪而提前‘点燃’核心，瞬间燃尽自身与周遭一切的记载。那绝非我们任何人愿意看到的。”
炎曦听着，看向小云宝的眼神更温柔了些，小手伸进篮子轻轻碰了碰他的小爪子。
【好感度提示：绑定神兽：[幼年期·云猊] 当前好感度：26/100 (友好)】
【好感度提示：绑定神兽：[幼年期·炎曦] 当前好感度：38/100 (友善)】
苏晚晚明白了青鸢为何反复强调情绪稳定的重要性，也明白了为何对方最终选择了“放归”而非隔离。
这群幼神一旦受刺激暴走，后果不堪设想！只有这个“幼儿园”提供的、基于契约的天然亲近感和稳定场域，才是最好的温床。
“那么代价呢？”苏晚晚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契约上说‘代价：未定之衡（以情度之）’。”
青鸢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极为凝重。那温润如水的眼眸深处，也泛起一丝涟漪。
“这是我们……或者说，是目前所有相关研究者，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的问题。苏阿婆的观测手稿也只提到‘共生共享，祸福相依’。神巢守护者的力量来自于与幼生体建立的‘真我亲和’。但维系这份力量、甚至压制幼生体失控时所承受的反噬……”
“需要付出什么？苏阿婆……在最后一年里，衰老的速度远超常人。”
青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她伸出手指，在光幕上轻轻一点，一段影像浮现：
那是在一个布置简陋的小房间里，影像显然是极其秘密地拍摄的，画面中垂垂老矣、骨瘦如柴的苏阿婆靠在床头，颤巍巍地拿着一支旧毛笔，在一张发黄的纸页上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写着：
“小溟的饭……越来越冷了……要……更热的火源……他……吃不下……”
“镇不住……疼……老骨头……快了……”
画面戛然而止。但那一句“老骨头快了”和那病骨支离的画面，却像重锤砸在苏晚晚心上！
“我们推测，代价很可能与‘生命活力’‘灵魂强度’，乃至与每个幼生体自身的‘特性’有关。”青鸢收回光幕，眼中带着深深的歉疚。
“守护者吸收亲和力成长，但同时也能更好维系神巢稳定。当您动用契约反馈的力量时、当您试图强行安抚、压制一个暴走的幼生体时，您本身就成为了力量冲击的承载体之一。这种冲击所带来的损耗，是苏阿婆当年主要承担的代价。”
她看向厨房角落里那个几乎融化在昏暗光线下的小小身影，溟息。
“比如小溟息……阿婆最后时刻记录下他需要‘更热的火源’才能进食。他的本源象征可能与‘归藏’‘死寂’有关。普通的能量，他汲取不了。我们送来的营养剂中有一种特殊火性晶体粉末，希望能有助于他摄入。至于您……”
青鸢的目光移回苏晚晚，带着无比的认真，“我们会倾尽全力协助您延缓这种消耗，寻找更好的维持方法。这也是资源供给条款的核心之一。您现在感觉……如何？”
苏晚晚怔怔地看着竹篮里熟睡的小云宝，又看向依偎在她身边关切地望着她的炎曦，那个专注于刻石、散发出冰冷但稳定场域的玄甲，那个紧张攥着衣角的泽灵，以及角落里那片沉寂如夜的阴影，溟息。
生命活力？灵魂强度？
为了梳个毛获得闪避能力，是不是就在消耗这些？为了控制暴走的云宝，又需要付出多少？
她现在感觉如何？她只觉得肩上这份责任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又真实得令她无法后退。她的确没有阿婆那种强大的忍耐力……她能撑多久？
“我……”苏晚晚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堵在喉咙里。
【系统提示：检测到复杂情绪波动。契约深度激活中……】
【契约特质：守护至上。强制冷静效果生效！当前灵魂波动同步率：71%】
【绑定神兽群体意识微弱反馈：……】
【核心指令：守护模式稳定维持中。守护者精神状态受群体链接力场被动调节中。】
一股并非出自她自身主观意愿的、冰冷却又坚定的意志力猛地注入脑海！所有混乱的恐慌、茫然、对代价的畏惧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了下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滚烫的茶杯，指尖的灼痛让她彻底回神。
“我没事。”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阿婆晚年的那种温和疲惫的韧性，“我知道了。守护他们，是我的职责。关于代价……我自己会量情度之。”
她选择了契约文字里的那个词。
青鸢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既有对那份强行压抑下的恐惧的了然，也有对那份突兀稳定的疑虑。这份稳定……真的完全源自契约的约束吗？她无法确定，但眼前这位新的守护者，至少在表面上似乎接受了现实。
“很好。”青鸢收敛心神，“最后两件事。第一，”她指向厨房角落玄甲之前放在陶盆里的那株紫色“土豆”，以及桌面上那几袋写着“特供”的食材，“这是第一批‘生活物资’。”
她特意用了这个普通的词汇。“那株‘紫霄玉壤根’，是玄甲自行从特殊节点摄取后带回的初级‘地脉源壤载体’，对维持幼儿园所在空间锚点的稳定性有帮助。
另外几个袋子里，就是小云宝他们的营养补充剂。其中那几管银白色带金纹密封的，含有小溟需要的高纯度阳炎晶粉，请在制作他的餐食时添加微量。其他则是通用能量补充基质。
使用方法稍后会有匿名电子说明发送到您的一个……嗯，旧通讯器上。” 她看了一眼桌上那个几乎被淘汰型号的破旧腕带式通讯器。
玄甲听到了关于“地脉源壤载体”和空间稳定性的说明，但毫无反应，刻刀的沙沙声节奏不变。
青鸢接着取出一个比巴掌略小的银灰色、有着磨砂质感的立方体盒子，递给苏晚晚。
“第二，这个。请务必保管好。这是空间稳定器。如果感觉到幼儿园空间异常波动，如门窗自行扭曲、墙内产生空洞感、后院出现未知传送门。启动它，它能暂时强化锚点，撑到我们支援抵达。”
苏晚晚接过那个冰凉沉重的盒子，感受着其核心处传来稳定而奇异的波动。
“那么，”青鸢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夜色更深了，“今晚就到这里。我的精神感知会随时笼罩在外围屏障上。如有任何异常，捏碎信印。或者，任何一位孩子出现……您觉得无法掌控的状态，立刻通知我。”
她再次环视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厨房，目光在几个孩子身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苏晚晚身上，微微欠身：“打扰了。晚安，苏园长。”
苏晚晚将她送到门口。看着青鸢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小巷的夜色中，那扇斑驳的铁门吱呀一声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首到此刻，苏晚晚才感觉那一首压着她的、来自外部的紧绷感彻底散去。她靠着关上的门，缓缓滑坐到门边冰凉的地面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