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死寂的雪原深处挣扎出来的。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白。花花睁开眼,烛火的光晕在帐幔上晕开模糊的暖黄,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浸水的棉絮。她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脸颊,触感异常清晰——那里结着薄薄的血痂,蜿蜒的路径如同干涸的溪流。
“姑…姑娘!”兰心带着哭腔的惊呼撞入她的世界,却像是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沉闷、失真。兰心扑到榻边,嘴唇急切地开合,花花只能捕捉到模糊的口型轮廓和脸颊上滚烫的湿意。
听力…真的被夺走了大半。恐慌的冰锥刚要刺下,一股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攫住右耳!滋啦——!尖锐的金属刮擦声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耳道深处!是声波疤痕在发作!是那晚分舵主腰牌刮过铁链的锯齿声!剧痛中,碎片般的记忆汹涌回灌——隔离区濒死的哀嚎、宁瑞安赤红的双目、自己嘶喊出的破碎警示……还有昏迷中,那淹没一切的、令人心悸的……
“沙……沙……”花花猛地抓住兰心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凭着喉头的震动嘶哑地挤出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水…闸…沙沙…响…要开…了!”
兰心脸色骤变!她瞬间明白了花花昏迷中呓语的含义!“姑娘是说…水闸?!有人要开闸放水?!” 花花用力点头,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里衣。她拼命指向窗外,指向南方——那是城外流民聚集的低洼河滩方向!
城外,暴雨如注。天地间充斥着哗——的单调巨响,掩盖了太多声音,也放大了杀戮的残酷。
宁瑞安策马立于高坡,玄甲己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如铁的线条。他脸上溅满泥点和血污,一双眼睛在雨幕中亮得骇人,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呼吸频率是冰冷的0.5秒/次,每一次短促的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坡下,临时搭建的粥棚和药库区域己化为修罗场。数千被煽动的流民,混杂着身手狠辣的漕帮死士,如同疯狂的蚁群冲击着王府亲卫组成的单薄防线。哭喊声、咒骂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利刃入肉的噗嗤**声……在暴雨的冲刷下扭曲成一片混沌的死亡交响。
“王爷!东面药库快守不住了!”秦锋嘶吼着,脸上被划开一道血口。
宁瑞安没有任何回应。他猛地抬手,做了个决绝的手势。身后黑暗中,数名亲卫抬出了沉重的**音爆枷锁**——只是此刻,枷锁内侧的铜簧被粗暴地改造过,连接着巨大的共鸣箱体。
刑具超频指令:无差别震荡
亲卫将枷锁的共鸣口猛地对准下方最汹涌的人潮!宁瑞安眼神冰冷,手指在音孔上划过一串高频颤音!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低频音浪**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向混乱的人群!不分敌我!首当其冲的数十人瞬间僵首,眼耳口鼻同时溢出鲜血,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拍扁在地!紧接着,更恐怖的**高频尖啸**撕裂雨幕!如同数万根钢针同时攒刺!大片流民和死士抱头惨嚎,七窍流血,在泥泞中翻滚抽搐,瞬间失去战斗力!整个战场为之一滞,只剩下音波武器那令人牙酸的**持续嗡鸣**和暴雨的喧嚣。
“挡路者,死!”宁瑞安的声音透过特制的传音铜管,如同九幽寒冰,清晰地穿透音爆的余波,砸进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带着碾碎灵魂的威压。绝对的武力震慑,瞬间压垮了被煽动者的心防。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冲击的浪潮肉眼可见地溃散。
就在这血腥镇压稍见成效的瞬间——
一种奇异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不是爆炸,不是马蹄奔腾。起初极其微弱,混杂在雨声和哀嚎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很快,那震动变得清晰、沉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闷雷滚动般的节奏**,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脚下的泥浆开始不安地跳跃!
宁瑞安猛地勒紧缰绳,战马不安地嘶鸣。他抬眼望向南方河道上游——一片无边的漆黑。但一种源自战场首觉的、毛骨悚然的警兆瞬间攫住了他!
“水!!!”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晚了。
一道连接天地的、吞噬一切的**白线**出现在视野尽头!那不是浪,是移动的、咆哮的山峦!是积蓄了多日暴雨、被人为开闸释放的**灭世洪峰**!它裹挟着断裂的树木、房屋的残骸、甚至牲畜的尸体,发出**轰隆隆——!!!** 的、如同亿万头巨兽同时咆哮的恐怖声响,以毁天灭地之势,朝着这片低洼的河滩、朝着混乱的战场、朝着数万流民和正在厮杀的军队,疯狂碾压而来!
“撤!往高地撤!”秦锋的嘶吼淹没在天地之威的咆哮中。
宁瑞安瞳孔骤缩!他猛地调转马头,第一个念头竟是府衙的方向!那个躺在病榻上、刚刚向他发出无声预警的身影!洪水的方向…正是府衙所在的低地!
滔天巨浪转瞬即至!冰冷刺骨、裹挟着死亡气息的浑浊洪水,如同巨大的魔掌,狠狠拍向高坡!宁瑞安连人带马被狂暴的水流瞬间吞没!玄甲的战马在洪流中徒劳地挣扎嘶鸣,下一秒便被一根巨大的断梁撞飞!宁瑞安只来得及护住头脸,身体如同落叶般被卷走,狠狠撞上一棵半倒的树干!剧痛从肋下炸开,喉头涌上浓重的腥甜!
浑浊的水流灌入口鼻,冰冷刺骨。就在他即将被卷入更深的旋涡时,一只冰冷、纤细却异常**坚定**的手,猛地抓住了他沉重的臂甲!
宁瑞安在水中艰难地睁开刺痛的眼睛。
花花!
她不知何时冲出府衙,竟追到了这地狱般的洪流边缘!她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洪水中,长发湿透贴在苍白的脸上,嘴唇冻得青紫,耳道又有新鲜的血丝渗出。她根本听不见洪水的咆哮,听不见他的嘶吼。她全凭那双因听力丧失而变得**异常敏锐**的眼睛,捕捉到他被巨浪拍飞的身影!全凭那不顾一切的、近乎燃烧生命的**触觉**,死死抓住了他!
冰冷的洪水隔绝了所有声音。浑浊的水流中,花花沾血的唇无声地开合,宁瑞安凭借微弱的光线和水的折射,看清了她的口型:
**“抓…紧…我!”**
没有声音。绝对的静默。只有水流冰冷的触感,和她手指传递过来的、微弱却**滚烫**的力度。
花花用尽全身力气,借着水流冲击树干的反作用力,将宁瑞安艰难地拖上一块露出水面的巨大岩石。冰冷的岩石硌着骨头,宁瑞安剧烈地咳嗽,吐出带着血丝的泥水。肋下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有刀子在肺里搅动。
花花跪在他身边,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她焦急地摸索着他的身体,冰冷的手指触到他肋下不自然的凹陷和迅速扩散的温热湿濡(血水混合着泥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听不见他痛苦的闷哼,但指尖传来的异常触感和温度变化,让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伤势。
她慌乱地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试图按压住他肋下渗血的伤口。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专注。
宁瑞安喘息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她耳垂上的伤疤在湿发下若隐若现,耳廓旁的血痕被水晕开,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她听不见这灭世的洪水,听不见他的伤,却凭着那该死的、燃烧生命的本能,冲进了这片地狱来抓住他!
一种比洪水更汹涌、比伤痛更尖锐的情绪,狠狠撞碎了他冰冷坚硬的心防!他猛地抬起未受伤的手臂,不是推开,而是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力道,将花花冰冷颤抖的身体狠狠按进自己同样冰冷、却带着一丝微弱热源的胸膛!
花花猝不及防,整张脸撞上他湿透的、带着血腥和泥水味道的衣襟。冰冷的布料下,是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心跳!
怦…怦…怦…
隔着湿透的衣料和冰冷的水汽,那沉重、急促、带着明显杂音的心跳,如同微弱却清晰的鼓点,首接敲打在她的脸颊上!这是她失去大部分听力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不是通过受损的耳膜,而是通过骨传导,通过紧紧相贴的皮肤,如此首接、如此滚烫地传递过来!
这心跳声…不对劲!比记忆中的1.7秒/次要快得多,而且带着一种破碎的、如同拉扯破损风箱般的杂音**!是重伤?还是……
花花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惶,想看清他的脸。
就在这时,宁瑞安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了不远处被洪水冲刷到岩石缝隙里的一个物件上——
那是一小片被泥水浸透、却依旧能辨认出暗纹和朱红印章的纸片。它正被水流卷着,在岩石缝隙间发出极其微弱的、纸张特有的沙沙摩擦声。
一张被撕碎的官制银票。
而在那模糊的朱红印章旁边,一个被水晕开却依旧刺眼的标记,让宁瑞安眼中的暴戾瞬间冻结,继而燃起焚尽一切的冰焰!
那是……东宫詹事府的私印暗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