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堂内，座无虚席。
技术院初步招募的三十多名匠师，和那五十名新入学的少年，分列而坐，正襟危坐。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崭新的学堂，尤其是正前方那个用白石灰刷得雪白光滑的墙壁，以及旁边摆放着的、他们从未见过的各式教具和那架精巧绝伦的云梯模型。
更让他们感到新奇和紧张的是，今天这第一堂课，主讲人并非太傅林晚，而是帝国的长公子——扶苏。
扶苏身着一袭素色长袍，站在格物堂前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虽然在老师面前己经演练过数次，但当真正面对着这近百双充满期待和好奇的眼睛时，他依旧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坐在最后排的林晚。
林晚对他报以一个鼓励的微笑，那眼神仿佛在说：相信自己，你准备得很充分。
扶苏心中一暖，安定了许多。
他没有像传统教学那样，一上来就引经据典，而是走到了那架云梯模型前。
“诸位。”扶苏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回荡在学堂之内。
“在开课之前，我想先请大家看一样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架巧夺天工的模型吸引。
“此物，乃是工神鲁班公所造云梯之模型，由我院匠师公输班先生所献。”扶苏的目光转向坐在前排的公输班，后者受宠若惊地站起身，对众人拱了拱手。
“敢问诸位。”扶苏提高了音量。
“看到此等神物，你们心中，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众人有些猝不及防。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年长的木匠站起来，恭敬地回答：“回公子，小人看到此物，心中唯有敬畏。先人智慧，鬼斧神工，非我等凡人所能及也。”
这个回答，代表了在场绝大多数匠人的心声。
他们对祖师爷的技艺，抱着的是一种近乎于神圣的崇拜。
扶苏点点头，没有评价，而是看向了另一边坐着的少年们：“你们呢？”
刚刚被赐名墨丘的少年站了起来，他歪着头，想了想说：“回公子，我……我想知道，它里面到底有多少个齿轮？它们是怎么咬合在一起，才能让梯子又升高又转弯的？”
他的问题，充满了孩童式的好奇与探究。
扶苏笑了，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一个，是敬畏。一个，是好奇。”扶苏环视众人，朗声说道。
“这两种想法，都没有错。但是，从今天起，我希望大家在技术院里，除了敬畏和好奇，还要有第三种想法。”
他走到那面雪白的墙壁前，拿起一根早己备好的木炭，在墙上写下了两个大字——
“为何？”
这两个字，写得笔力遒劲，深深地刻在了白墙之上，也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为何齿轮转动，就能传递力量？为何杠杆，能让瘦弱之人撬动千斤巨石？为何滑轮，能让一人吊起数人之重？”
扶苏一连串的发问，如同重锤，敲击着众人的心灵。
“先人的智慧，我们当然要敬畏。但敬畏，不是为了让我们故步自封。我们更应该去探究，他们为何能做到？他们所运用的‘理’，究竟是什么？这，就是我们技术院要做的第一件事——知其然，亦要知其所以然。”
他放下木炭，又拿起了另一根，在为何二字旁边，写下了另外两个字——
“可否？”
“在我们弄明白了为何之后，就要思考第二个问题：可否做得更好？”
扶苏指着云梯模型：“先祖用木头造它，我们可否用更坚固的钢铁？先祖用人力驱动，我们可否用不知疲倦的水力？先祖用它来攻城，我们可否用它来修建更高的宫殿，更宏伟的桥梁？”
“可否二字，代表的是一种超越之心，一种创造之力！”扶苏的声音充满了激情。
“来到技术院的每一个人，我希望你们记住。你们不仅是技术的继承者，更要做一个开创者！你们要敢于去想，前人未曾想过的问题；敢于去做，前人未能做成的事情！”
整个格物堂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扶苏这番振聋发聩的演讲，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
在他们的世界里，传承和模仿，就是最大的肯定。
而这位帝国的长公子，却在鼓励他们去质疑，去超越，去创造！
这是一种思想上的彻底颠覆！
就连那些原本只是抱着学一门手艺心态的少年，此刻眼中也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
坐在后排的林晚，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扶苏的这场首秀，堪称完美。
他没有去讲任何具体的知识点，而是首先为技术院的所有人，树立了一种灵魂——科学精神的灵魂。
这种敢于质疑、勇于探索、不断创新的精神，远比任何具体的知识和技术，都更加宝贵。
演讲结束，扶苏向众人深深一揖。
学堂之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掌声，发自内心，充满了敬佩与激动。
这一刻，扶苏在他们心中，不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长公子，更是一位开启了他们心智的老师。
而扶苏自己，在完成这场演讲之后，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蜕变。
他第一次体会到，用思想去影响他人，去点燃他人心中的火焰，是何等的快乐与满足。
他知道，自己己经找到了，除了继承皇位之外，另一项值得用一生去追求的事业。
那便是——传道、授业、解惑。
为大秦，开万世之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