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敕给伤口上完药的时候,后颈上己经沁出了薄汗。
林七夜蜷缩在被子里,导盲杖搁在了床头。
杨晋在门外喊了两嗓子要吃夜宵,被燕无敕用“明天还要转校”为由给打发了。
等表弟的脚步声消失在客厅后,他关了灯,摸黑躺到另一张床上。
床垫弹簧吱呀一声。
林七夜突然开口:“燕无敕,我能听见你心跳。”
黑暗里,燕无敕摸出枕头下的水果刀——这是他从便利店顺的,刀把还带着塑料包装的毛刺。
“紧张?”他问。
“不。”
林七夜的声音闷在被子里,
“白天那怪物……它尾巴扫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了铁锈味。”
“和我小时候在医院闻到的一样。”
燕无敕没接话。
他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团阴影在月光下像只蜷缩的手。
今天在巷子里,林七夜的导盲杖突然发烫,
他拽着自己往反方向跑,结果正好避开了水泥板坍塌的位置。
这孩子总说自己看不见,但每次危险来临时,他的“看不见”反而比眼睛还准。
“睡吧。”燕无敕翻身面朝墙壁,
“明天李医生说能给你加号,查完眼睛……”
“查完眼睛我就能转校。”林七夜替他说完,
“然后好好上学,不惹事,对不对?”
燕无敕没应声。
他听见林七夜翻身时被子摩擦的声音,听见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防盗网上,
听见自己后背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赵空城那通电话他听得清楚——第七处,圣遗物失窃案,这些词像根细针扎在他后颈。
穿越到这个世界三年,他本想当条混在阴沟里的鱼,
可林七夜的眼睛、反复出现的梦境、还有今天那只长着骨翼的怪物,都在把他往水面上推。
意识逐渐模糊时,他听见林七夜轻轻说了句:“其实我不怕怪物。”
再睁眼时,燕无敕站在雾里。
这是他做了五年的梦。
灰白色的雾气漫过脚踝,
远处立着栋三层小楼,红砖墙爬满青苔,门楣上的木牌被雨水泡得发胀,
勉强能认出“诸神精神病院”几个字。
他摸了摸胸口——心跳声比现实里轻很多,身体像浸在温水里,半虚半实。
“这次能摸到门吗?”身后传来林七夜的声音。
燕无敕转头。
林七夜站在他两步开外,导盲杖垂在身侧,
眼盲的人在梦境里却睁着眼睛,黑瞳泛着淡金色的光。
更奇怪的是,他伸手碰了碰林七夜的肩膀——有触感,像碰着活人。
“你能进来?”燕无敕皱眉,
“以前只有我一个人。”
“白天我睁眼了。”林七夜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节在雾里泛着青白,
“李医生说我视神经恢复得很好,可能快复明了。”
燕无敕想起今天在巷子里,林七夜突然拽住他的手腕,说“左边第三块广告牌要掉”。
当时他抬头,确实看见生锈的支架在晃。
这孩子所谓的“看不见”,或许根本不是眼睛的问题。
雾气突然散了些。
精神病院的大门近在咫尺,暗红色的木门裂着缝,门环是两个交缠的骷髅头。
燕无敕往前迈了一步,鞋底碾过地上的碎石——有触感,硌得脚底板生疼。
他心跳快了,这是五年来第一次在梦里有这么真实的体感。
“敲吧。”林七夜说,
“以前你总说门推不开,这次试试。”
燕无敕握住骷髅门环。
金属冰凉,像沾着露水的铁链。
他敲了三下,门没动;又敲五下,门缝里渗出点光,昏黄的,像老式灯泡。
第七下时,门闩“咔嗒”一声,自己开了。
“操。”燕无敕骂了句,手忙脚乱去扶林七夜——这孩子往前凑得太急,差点撞上门框。
门内是条长廊,地砖泛着青灰,墙上的白漆大块剥落,露出底下的红砖。
天花板悬着几盏吊灯,罩子蒙着灰,灯泡忽明忽暗。
“和我记忆里的阳光精神病院不一样。”
林七夜摸了摸墙,指尖沾了点白灰,
“我小时候住过的医院,走廊是米黄色的,护士站有台老式挂钟。”
他盯着地面——长廊尽头分出两条岔路,左边路牌写着“活动区”,右边写着“病房区”。
活动区方向传来模糊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拍手,又像皮球弹地的声音。
“先去活动区。”燕无敕拽着林七夜往左走,
“如果和现实里的医院像,可能藏着线索。”
活动区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的瞬间,燕无敕差点后退——里面的场景和林七夜描述的一模一样:
米黄色的墙面,挂着“安静治疗”的木牌,墙角摆着旧钢琴,琴盖上落满灰。
靠窗的长椅上坐着个穿病号服的老头,正用枯枝似的手指敲膝盖,一下一下,和拍手声同步。
“老周头。”
林七夜突然说,
“我住院时,他总坐在这儿敲膝盖。护工说他以前是数学老师,总念叨‘3加2等于翅膀’。”
燕无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老头的膝盖上摊着本算术本,封皮写着“阳光精神病院2018年病历”。
老头抬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首勾勾盯着林七夜:“小瞎子,你眼睛好了?”
林七夜的手指抖了。
燕无敕挡在他身前,老头却突然笑起来,
低头继续敲膝盖:“3加2等于翅膀,翅膀等于炽天使,炽天使等于……”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哼起了儿歌,
“小星星,亮晶晶……”
“走。”
燕无敕拽着林七夜往外走,
“这里不对,去病房区。”
病房区的走廊比活动区冷。
墙皮剥落得更厉害,能看见里面嵌着的碎玻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每扇病房门都关着,门牌号从1到100,1号在最尽头。
燕无敕数到第17扇门时,林七夜突然停住:“有声音。”
“什么声音?”
“呼吸声。”
林七夜侧耳,
“像有人贴在门后,用鼻子出气。”
燕无敕凑过去听。
门后确实有动静,不是呼吸,更像某种东西在抓挠门板,指甲刮过木头的刺啦声。
他试了试门把手——锁着,纹丝不动。
“1到100间病房,每间都锁着。”
燕无敕摸出水果刀,刀尖抵住门缝,
“以前梦里我试过撬锁,刀会穿门而过。今天……”
刀尖扎进木头的瞬间,燕无敕瞳孔缩了——有阻力,木屑跟着刀身往外冒。
他用力一撬,门锁“啪”地断了。
门开的刹那,抓挠声停了,里面黑得像泼了墨,什么都看不见。
林七夜突然拽他衣角:“别进。”
“怕?”
燕无敕回头,却见林七夜的眼睛在发光,淡金色的光透过睫毛,像两盏小灯,
“你看得见?”
林七夜没回答。
他伸手摸向门内,指尖刚碰到空气,里面就传来婴儿的哭声。
燕无敕后颈的汗毛竖起来——
这哭声他听过,今天在巷子里,那只怪物撕咬流浪汉时,喉咙里就发出类似的动静。
“关上门。”林七夜说,
“这间不是1号。”
他们继续往走廊尽头走。
1号病房的门比其他门都厚,暗红色,门上刻着复杂的纹路,像藤蔓,又像血管。
燕无敕伸手摸那些纹路,指尖刚碰上去,纹路突然动了,像活物似的缠上他的手指。
“疼!”他猛地抽手,纹路却越缠越紧,勒得指节发白。
林七夜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腕,导盲杖的金属头撞在门上——
“当”的一声,纹路突然松开,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再试一次。”燕无敕甩了甩发麻的手,
“这次你帮我。”
两人各抓一边门把手。
燕无敕数“一、二、三”,用力一拽。
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纹路像被风吹散的烟,“唰”地消失了。
门开的瞬间,一股冷风灌出来,吹得林七夜的头发乱飞。
门内很黑,比刚才那间更黑。
但燕无敕看清了——
正中央摆着张铁床,床上躺着个人,背对着门,穿的是今天巷子里那只怪物的黑风衣。
“谁?”燕无敕脱口而出。
床上的人突然翻身。
月光从他背后的窗户照进来,照见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皮肤光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
只有两道血痕从额头划到下巴,像被谁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林七夜的导盲杖“当”地掉在地上。
燕无敕想拉他跑,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关上,锁孔里传来铁链滑动的声音,像有人在门后说:“欢迎回家。”
远处传来婴儿的哭声,越来越近。
燕无敕摸向腰间,这才发现水果刀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掌心全是汗。
林七夜抓住他的手,手指冰凉,像块浸在冷水里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