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铁链滑动的声音像条毒蛇,嘶嘶地往燕无敕后颈钻。
他想抬脚踹门,可两条腿像被灌了铅,连膝盖都弯不了。
林七夜的手还攥着他手腕,凉得不正常,倒像是用这温度给他压惊。
婴儿哭声突然停了。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动了。
不是抓挠,不是爬行,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有人从床上坐起来,又或者——从椅子上站起。
“啪嗒。”
是打火机的声音。
幽蓝火苗腾起的刹那,燕无敕看清了。
一号病房根本没有铁床。
正中央摆着张老榆木椅子,坐了个穿墨绿长裙的女人。
她垂着头,长发瀑布似的泻在膝头,
打火机在她指间明明灭灭,照亮她腕间一串银铃,每动一下就叮咚响。
墙上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血字,歪歪扭扭的,
像用指甲抠出来的:“治疗她的精神病症,可抽取黑夜权能。”
燕无敕喉结动了动。
他穿越到这世界三个月,见过会变形的怪物,
见过能控水的异人,可这种“治病换能力”的怪事还是头回碰。
他偏头看林七夜——后者虽然闭着眼,睫毛却在狂颤,显然也“看”到了墙上的字。
“你们来了。”
女人开口了。
声音像浸在蜂蜜里的瓷片,甜得发腻,又带着点碎冰似的凉意。
她抬起头,月光从她背后的窗子里漏进来,
照得她五官分明: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得像刀刻,
嘴唇涂着暗红的唇釉,偏偏左脸有道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像条狰狞的蜈蚣。
燕无敕后槽牙咬得发酸。
这女人他没见过,可不知怎的,心脏跳得比刚才撞门时还快。
“我的孩子。”女人突然笑了,银铃在腕间晃得更响,
“我等你们好久了。”
林七夜的导盲杖“当啷”掉在地上。
燕无敕感觉他的手指在自己腕上收紧,几乎要掐出印子。
“谁是你孩子?”燕无敕压着嗓子问。
他摸了摸后腰——水果刀早丢了,现在能依仗的只有从原主记忆里扒拉出来的半套军体拳。
女人没理他。
她站起来,长裙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把墙上的血字吹得忽明忽暗。
她走向墙角的花瓶,那是个粗陶罐子,插着几支干花,花瓣都卷成了褐色。
“宝宝乖。”她蹲下来,把花瓶搂在怀里,下巴抵着罐口,
“妈妈今天给你唱摇篮曲好不好?”
燕无敕和林七夜对视一眼。
林七夜的眉头皱成个川字,显然也觉察出不对——
这女人刚才还管他们叫“孩子”,现在又抱着花瓶念叨,活像……
“精神分裂?”燕无敕小声说。
“不。”林七夜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哑,
“她在认亲。”
他顿了顿,
“我以前在精神病院见过,有个阿姨总把扫帚当儿子,说扫帚是她走丢的娃变的。”
女人又站起来了。
这次她走向门边的铁椅,金属椅腿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她蹲下去,把椅子也搂进怀里,另一只手还抱着花瓶,
像抱着两个婴儿:“大宝和二宝都在,妈妈就不孤单了……”
墙上的血字突然变得鲜红,像要滴下来。
燕无敕盯着那些字,喉咙发紧。
原主记忆里没提过这种“抽取权能”的法子,
但他能感觉到,这女人身上有股子“不对劲”的力量,像块磁铁,把他的注意力往她身上吸。
“她是谁?”林七夜问。
“倪克斯。”
女人突然抬头,眼神首勾勾的,“黑夜女神倪克斯。”
“我的孩子们都死了,他们被光明碾碎了,被信仰啃食了……所以我要新的孩子,要永远陪着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成了呜咽。
银铃在腕间叮咚作响,和着她的哭声,像首走调的安魂曲。
燕无敕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他不知道这情绪从哪来的——是同情?
是共情?
还是这女人的精神力在影响他?
他捏了捏自己虎口,疼得倒抽冷气,这才压下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要怎么治她?”他问墙。
血字动了,像活过来的蚯蚓,重新排列组合:“找到她发病的诱因,修复她的认知断层。”
“诱因?”燕无敕摸了摸下巴,
“她刚才说‘孩子们被光明碾碎,被信仰啃食’,可能和信仰崩塌有关?”
林七夜蹲下去捡导盲杖,指尖碰到地面时顿了顿:“她抱的花瓶和椅子,都是无机物。”
“精神病人的妄想对象通常是具体的、有情感联系的东西……除非……”
“除非她的‘孩子’根本不存在于现实。”燕无敕接话。
他盯着倪克斯——她正把椅子举到脸前,
用脸颊蹭椅面,像在亲婴儿的脸蛋,
“可能她的‘孩子’是某种概念,或者……神格碎片?”
倪克斯突然抬起头,盯着燕无敕的眼睛:
“你身上有光。”
她的瞳孔缩成针尖,
“像那些碾碎我孩子的光……”
燕无敕后颈瞬间冒冷汗。
他下意识想躲,可林七夜突然拽住他衣角,低声说:“别怕,她的注意力在花瓶上。”
果然,倪克斯很快又低下了头,哼起走调的摇篮曲。
“得想办法让她区分现实和妄想。”燕无敕搓了搓手,
“但怎么……”
“叮——”
清脆的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倪克斯腕间的银铃,是手机闹钟。
燕无敕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在梦里。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倪克斯、血字、花瓶,都像被揉皱的纸,一点点变虚。
林七夜的手从他腕上滑落,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醒了。”
燕无敕猛地睁开眼。
他躺在宿舍的铁架床上,头顶的风扇“吱呀”转着,床板硌得后背生疼。
林七夜坐在下铺,正摸黑拧水杯盖,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银白。
“刚才是梦?”燕无敕坐起来,发现后背全是汗,
“可我记得……”
“不是普通的梦。”林七夜喝了口水,喉结滚动,
“我以前也梦到过诸神精神病院,但从来没这么清楚。”
“刚才我能‘看’到倪克斯,能‘听’到血字说话……”
他顿了顿,“现在我试试——”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又泛起淡金色的光。
燕无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窗台上的仙人掌、桌上的泡面碗、墙角的脏袜子,都镀上了层模糊的金边。
“我能‘进入’精神病院了。”
林七夜说,
“随时可以,只要集中精神。”
“但除了1号病房,其他病房还是黑的,像被什么东西封着。”
燕无敕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
他下床倒了杯水,水有点凉,冰得舌尖发麻:“墙上的字说要治疗倪克斯才能抽能力……你说,这能力是啥?”
“控水?还是像你这样的‘看’见?”
林七夜没回答。
他摸着窗台站起来,走到窗边,淡金色的光在眼底流转:“倪克斯的病……可能和‘被剥夺’有关。”
“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孩子,所以疯狂寻找替代品。”
“要治她,得让她接受‘孩子己死’的现实,或者……”
“或者给她新的‘孩子’?”燕无敕突然笑了,
“比如,让她认我们当孩子?”
林七夜转身,淡金色的光在他眼里晃了晃:“你疯了?她刚才还说我身上有光——”
“她那是病,又不是真的。”
燕无敕把杯子搁在桌上,杯底和桌面碰出清脆的响,
“我穿越前学过点心理学,妄想症患者需要建立新的情感联系。”
“要是我们能让她把对‘孩子’的依赖转移到我们身上……”
他的声音低下去,盯着窗外的月光。
楼下的梧桐叶沙沙响,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有人拖着腿走路。
林七夜也听见了。他侧耳听了会儿,说:“是302的赵空城。”
燕无敕扒着窗户往下看。
路灯坏了一盏,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正往楼里走。
那影子走得很慢,肩膀耷拉着,像根被踩弯的芦苇。
“他今天在巷子里追怪物,不会是受伤了吧?”燕无敕嘀咕。
林七夜没接话。
他的淡金色瞳孔慢慢暗下去,又成了普通的黑眼睛。
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要融进夜色里的墙。
燕无敕摸出枕头下的水果刀——刚才在梦里丢了,醒来却发现它好好躺在这儿。
刀身映着月光,泛着冷森森的光。
他把刀翻来覆去看了会儿,突然笑出声:“治倪克斯的法子,我有谱了。”
林七夜转身看他:“什么法子?”
“明天去旧书市场。”燕无敕把刀塞回枕头下,
“买个陶瓷娃娃。”
“要白裙子的,眼睛大大的那种。”他眨眨眼,
“倪克斯不是总抱无机物当孩子吗?”
“咱们给她个更像‘孩子’的替代品,慢慢引导她区分真假……”
楼下传来“砰”的关门声。
赵空城的影子消失在302的窗户后,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透出一点光。
燕无敕打了个哈欠,爬上床:“睡吧。明天还得上课,杨晋那小子肯定又要问我昨晚跑哪去了。”
林七夜没说话。他摸黑爬上床,躺了会儿,突然说:“燕无敕。”
“嗯?”
“如果倪克斯的‘孩子’真的存在过……”
林七夜的声音很轻,像片落在水面上的叶子,
“会不会和我们有关?”
燕无敕没回答。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听着林七夜均匀的呼吸声,慢慢闭了眼。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在他脸上铺了层银霜。
远处不知哪户人家的狗叫了两声,又安静下来。
整个世界都睡了,除了302那扇拉严的窗帘后,有双眼睛正盯着黑夜,像头受伤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