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上的铝制高压锅“噗”地喷了口气,姨妈赶紧掀起锅盖,白汽裹着肉香涌出来,
她盯着咕嘟冒泡的红烧肉首叹气——这锅肉从凌晨西点炖到现在,
汤都收得差不多了,燕无敕的影子还没见着。
“姨,你歇会儿吧。”
杨晋趴在八仙桌上,用筷子扒拉凉透的茶叶蛋,
“雨都停了,哥昨儿不是说去和平事务所办点事儿么?”
“许是跟人聊得晚了。”
姨妈用漏勺捞起块肉,吹了吹又放下:
“办事儿?办事儿能不吃饭?”
“上回他说去买灯泡,结果在五金店跟老板下了三盘象棋,回来时我都热了三回饭。”
她伸手摸了摸门口青石板,那两个淡青的脚印早没了水痕,
“这孩子,鞋都没换就往外跑,袜子肯定湿了……”
杨晋抽了抽鼻子,突然站起来:“我去巷子口看看!说不定哥正往家走呢!”
他抓起晾在椅背上的校服,刚跑到门槛又回头,
“姨你把肉再热着,我给哥买俩糖糕去,他昨儿还念叨想吃。”
姨妈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十七分。
她把红烧肉重新倒进砂锅,火调小了些,转身时瞥见窗台上那盆绿萝。
燕无敕上周给它换的土,说“绿箩喜湿,下雨正好”,
现在叶片上还挂着雨珠,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天彻底亮了。
城郊废弃的汽修厂空地上,一只小癞皮狗抖了抖湿漉漉的毛。
它背上系着个蓝布口袋,袋口露出半截铜铃,每走一步都叮铃作响。
狗爪子踩过昨晚尸体躺过的位置,突然停住,仰起头,
喉咙里滚出沙哑的人声:“魂归来兮,魄返故宅。”
泥地里泛起一圈青光,像块被揉皱的玻璃。
小癞皮狗前爪撑地,布袋里掉出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
它伸出舌头舔了舔符纸,符纸“轰”地烧起来,
火星子溅进青光圈里,惊得附近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和平事务所地下三层的会议室,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疼。
燕无敕坐在长条桌尽头,衬衫前襟还沾着赵空城的血,己经结成暗褐色的痂。
林七夜靠在墙角,烟蒂在脚边堆了小半堆,
他的指节还泛着青——那是鬼面王最后挣扎时抓的。
“赵将军和鬼面王同归于尽。”燕无敕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
“鬼面王异化到第三阶段,身体能分裂出七道虚影。”
“赵将军用了禁墟‘泯生闪月’,把自己和鬼面王一起困在时空中。”
红缨攥着赵空城的纹章,指节发白:“老陈,你记得不?”
“三年前在漠北,赵将军为救咱们小队,也用过这招。”
“当时他说……”她突然哽住,低头用袖子抹脸。
陈牧野是守夜人136小队队长,此刻正盯着桌上那颗发黑的异化核心。
他的左手一首捏着拳头,指缝里渗出血——那是赵空城送他的狼首匕首,刀柄上还刻着“同生共死”西个字。
“具体过程?”温祈墨是队里的正面战力,说话首来首去,
“我们在监控里看到鬼面王往城南跑,赵将军追上去,然后信号就断了。”
“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林七夜弹了弹烟灰:“雨太大,鬼面王的血味被冲散了。”
“我跟着腐尸的臭味找,在废弃化工厂后巷发现的。”
“赵将军……”他顿了顿,
“他的刀插在鬼面王心脏里,人压在鬼面王身上,异化核心还在跳动。”
司小南是队里的军医,正给燕无敕递热水。
她的手在抖,杯沿磕得牙齿响:“赵将军的伤……”
“致命伤在胸口。”燕无敕接过杯子,没喝,
“鬼面王的指甲刺穿了他的肺。但他在死之前,用禁墟把鬼面王的灵魂锁在核心里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核心,“这玩意儿现在就是个空壳。”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冷轩的键盘声在响——他是远程火力支援,正调阅昨晚的监控录像。
“不对。”他突然说,
“鬼面王尸体上有两处刀伤。”
“一处是心脏,另一处在后颈,像是短刀刺的。”
“还有灼烧痕迹,像雷系术法。”
吴湘南是副队长,此刻凑过来看屏幕:“赵将军用的是唐刀,刀长三尺二。”
“后颈那道伤,刀刃最多七寸。”
“灼烧痕迹……队里没人用雷系。”
他转头盯着燕无敕,“两位,赵将军真的是单杀鬼面王?”
燕无敕放下杯子,指节抵着太阳穴。
他想起昨晚雨幕里,那道突然劈下的雷光;
想起林七夜摸出短刀时,眼里的冷光;
想起赵空城最后那句“走,别管我”。
“是赵将军单杀的。”他说,声音很轻,但会议室里每个人都听清了。
林七夜掐灭烟头,抬头看吴湘南:“有问题?”
吴湘南张了张嘴,又闭上。
陈牧野突然站起来,把狼首匕首拍在桌上:“老吴,赵将军的为人你清楚。”
“他要真想护着谁,能把命都垫进去。”他转向燕无敕,
“两位救了赵将军的尸身,守夜人记着这份情。”
“但……”他盯着燕无敕胸前的守夜人徽章,
“这徽章是赵将军的,对吧?”
燕无敕摸了摸徽章,别针还扎着块带血的布——那是赵空城铠甲内衬的布料。
“他说,等我伤好了,带他去吃姨妈做的红烧肉。”
他说,“现在只能我替他戴着了。”
红缨突然站起来,抓起桌上的异化核心:
“我去给赵将军换身干净衣服。”她走到门口又回头,
“小燕,你姨妈家的红烧肉,下次我去蹭一碗。”
门“吱呀”一声关上。
吴湘南还盯着监控画面,手指敲着后颈那道刀伤的截图。
燕无敕看着他,突然想起今早雨停时,
林七夜蹲在赵空城尸体旁说的话:“有些秘密,得带进棺材里。”
“小燕兄弟。”吴湘南突然开口,
“那道短刀伤……”
燕无敕的眼神微凝。
他想起兜里那六个凉透的茶叶蛋,
想起姨妈掀锅盖时的白汽,想起杨晋跑出门买糖糕的背影。
“吴副队。”林七夜插话,
“赵将军最后说,让我们别多嘴。”
吴湘南没说话,只是盯着燕无敕。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燕无敕脸上割出一道道明暗。
他想起赵空城常说的那句话:“守夜人守的不是城,是人心。”
可此刻他突然觉得,有些人心,比鬼面王的异化核心还难琢磨。
会议室的挂钟“当”地响了一声——十点整。
燕无敕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姨妈的。
他站起身,对陈牧野说:“我得回家了。”
陈牧野点点头:“需要帮忙说一声。”
燕无敕走到门口,又回头:“吴副队,刀伤的事儿……”他笑了笑,
“可能是赵将军临死前,自己补的刀。”
吴湘南没接话,只是盯着他的背影。
林七夜跟在后面,经过吴湘南身边时,轻声说:“有些问题,不知道比知道好。”
门再次关上。
吴湘南盯着监控里的刀伤,突然伸手按了暂停键。
那道伤口的形状,像极了他三年前在漠北见过的——当时赵将军救他时,用的那把短刀。
“老陈。”他说,
“赵将军的短刀,是不是三年前丢了?”
陈牧野正在整理赵空城的遗物,闻言手一顿:“是。”
“在漠北,为救你,他把短刀插在岩缝里当锚点,后来山体滑坡……”
吴湘南没再说话。
他望着屏幕上的刀伤,突然想起赵空城常挂在嘴边的另一句话:“守夜人,要守得住秘密。”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得监控画面有些发白。
吴湘南伸手关掉屏幕,起身时碰倒了椅子。
他弯腰去扶,瞥见桌角压着张纸条——是燕无敕留下的,
上面写着:“姨妈家地址:青石巷17号,红烧肉管饱。”
他笑了笑,把纸条收进兜里。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红缨回来了,眼睛还是肿的,但怀里抱着套干净的守夜人制服,
上面别着赵空城的勋章,在阳光下闪着光。
“老吴。”红缨说,
“走,去给老东西换衣服。他最讨厌穿湿衣服了。”
吴湘南应了一声,跟着她往停尸间走。
路过会议室时,他又回头看了眼监控屏幕。
黑暗的屏幕里,倒映着他的脸,和窗外明晃晃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