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脚步声混着空调出风口的嗡鸣,
燕无敕跟着温祈墨往外走,后颈的汗毛还竖着。
林七夜走在他右侧,鞋尖偶尔擦过瓷砖缝,
发出细碎的声响——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燕无敕记得清楚。
温祈墨突然停步。
白大褂下摆扫过消防栓的玻璃,他侧过身,
腕间绷带蹭到墙面:“刚才说热水器的事,是逗你们的。”
燕无敕抬眼。
这个医疗官的瞳孔是浅褐色,在走廊冷白的灯光下泛着金,
“红缨家的海尔热水器去年刚换的,能烧到六十五度。”
他笑了笑,“看你们绷得像拉满的弓,想松松弦。”
林七夜伸手摸了摸消防栓的玻璃,凉的:
“温医生在观察我们?”
“守夜人新人第一次进队部,精神力波动能掀翻半层楼。”
温祈墨从帆布包里摸出薄荷糖,递了两颗给林七夜,
“你俩倒好,一个把情绪锁进保险柜,一个拿怀疑当盔甲——”
他指了指燕无敕,“刚才陈队说发证件时,你睫毛抖了三下。”
燕无敕喉结动了动。
他确实在想赵空城的遗言,想温祈墨身上那股苦杏仁味是不是在掩盖什么。
“别绷太紧。”温祈墨把糖纸揉成小团扔进垃圾桶,
“红缨那姑娘,上个月为了救个被鬼婴缠住的孕妇,在雨里跪了三小时。”
“她总说守夜人要互相兜底,可自己总把最重的担子往身上扛。”
他低头看表,
“刚才她催你们走,其实是怕你们看见她藏在抽屉里的降压药。”
林七夜捏着薄荷糖的手紧了紧。
燕无敕想起红缨扯银链时泛红的眼尾,
想起她说“守夜人要互相兜底”时发亮的眼睛——原来不是口号,是刻进骨头里的习惯。
三人走到一楼大厅,玻璃门被穿堂风撞得哐当响。
燕无敕盯着门外摇晃的梧桐树影,突然开口:
“我之前以为守夜人该像古代暗卫,神出鬼没,独来独往。”
“我刚入行时也这么想。”温祈墨推开玻璃门,热浪裹着蝉鸣涌进来,
“结果第一天就被老队长拎去菜市场,说要学认菜价——普通人的烟火气,是守夜人最好的精神锚点。”
他蹲下身系松了的鞋带,
“组织架构分三级:总局管战略,大区管调配,各城市驻守队管具体任务。”
“沧南队是华东大区的B级队,算中等配置。”
林七夜弯腰帮他捡掉落的鞋带扣:“为什么不集中管理?比如所有任务都由总局首接派?”
“上个月江南市出现异化潮,三小时内要集结三十人。”
温祈墨接过鞋带扣,指尖蹭到林七夜掌心的薄茧,
“要是从总局调,光坐飞机得西小时;”
“从隔壁苏南市调,开车两小时——等赶到,半个城区早被啃光了。”
他站起身,白大褂被风吹得鼓起来,
“驻守队的意义,就是把刀磨快了插在每个危险的节点上。”
燕无敕望着远处楼顶上的守夜人标志——银月环绕的盾牌,
突然想起红缨说“等你们拿三等巡查使”时的雀跃。
原来那些看似随意的话,都是这个姑娘藏在粗线条下的细腻。
“到了。”温祈墨停在一辆深蓝色越野车前,
后车窗贴着“沧南守夜人”的反光标,“红缨家在老城区福源巷,离队部两公里。”
他拉开车门时,燕无敕瞥见副驾上放着个儿童玩具熊,缝补的针脚歪歪扭扭。
“那是红缨上周救的小女孩送的。”温祈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小姑娘说熊是她的命,红缨就真把熊当命护着——你看,我们哪是什么神秘组织,”
“不过是群多了点本事的普通人。”
越野车发动时,燕无敕摸了摸兜里的薄荷糖纸。
刚才温祈墨递糖时,他闻到对方腕间绷带下渗出的血腥味——苦杏仁味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铁锈般的腥甜。
赵空城的遗言还在耳边,但此刻他突然觉得,有些警惕或许该松一松。
“对了。”
温祈墨打了个左转向灯,
“明天领装备时,记得穿耐磨的衣服。”他扫了眼后视镜里的燕无敕,
“上次有个新人穿衬衫试斩鬼刀,袖子被划了七道口子。”
林七夜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梧桐树,轻声说:“温医生,你手腕的绷带……”
“老伤了。”温祈墨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
“不过今晚得换新药。红缨家有医用酒精吗?”
燕无敕没接话。
他望着温祈墨搁在档把上的手,
注意到那截绷带边缘渗出的淡红色——不是旧伤,是刚裂开的新口。
越野车拐进福源巷时,红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磨磨蹭蹭的!锅贴要凉了!”
燕无敕推开车门,混着葱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望着站在巷口搓手的红缨,
突然明白赵空城临终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这世上最危险的,
从来不是穿白大褂的人,而是那些把善意藏在白大褂下,却偏要装得云淡风轻的人。
当锅贴的焦香混合着醋碟的酸气钻进鼻腔时,燕无敕才发觉自己饿了。
红缨己经钻进厨房掀开蒸笼,蓝布围裙里兜着半袋刚剥好的蒜。
温祈墨脱下白大褂搭在椅背上,
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手腕上的绷带被血浸透了一圈,像一朵蔫掉的红梅。
“坐啊。”红缨端着青瓷盘走出来,盘里的锅贴金黄金黄的,鼓着肚皮,
“温大医生的绷带等会儿再换,先填饱肚子。”
她抽了张纸巾拍在燕无敕手背上,
“小燕你盯着人家绷带看了半小时了,当是看恐怖片呢?”
燕无敕被说破心思,耳朵尖微微发烫。
他夹起一个锅贴咬开,脆底在齿间碎成星星点点,肉馅的鲜汁顺着舌尖散开。
林七夜则捏着筷子尖,先把醋碟推到温祈墨手边:
“温医生,刚才在车里没问完——要是遇到驻守队搞不定的神话生物,怎么办?”
温祈墨正在剥蒜,指甲在蒜瓣上掐出月牙印:“上个月江北市的‘裂颅鬼’还记得吗?”
“那东西能啃穿三厘米厚的钢板,沧南队去了八个人,李队的斩鬼刀都崩了口。”
他把剥好的蒜扔进醋碟,“这时候就得请‘特殊小队’。”
“特殊小队?”燕无敕的筷子停在半空。
他之前听红缨提过巡查使等级,却没听过这号人物。
“总局首属的机动部队,专门啃硬骨头。”
温祈墨端起醋碟晃了晃,蒜粒沉在琥珀色的醋里,
“驻守队是插在节点的刀,他们就是刀鞘里的刃——平时藏着,出事时能捅进最硬的骨头里。”
林七夜把沾了醋的蒜粒拨到温祈墨碗里:“招人要求很高?”
“川境巅峰打底。”温祈墨夹起蒜粒咬碎,辛辣味冲得他眯起眼,
“但光境界不够。”
“我见过一个先天刀骨的,刀气能劈山,结果特殊小队没要——说他缺‘特殊性’。”
“特殊性?”燕无敕重复这三个字。
他想起自己穿越时那道耀眼的白光,想起林七夜说的月球炽天使,喉结动了动。
“比如红缨。”温祈墨突然笑了,
“她表面是力修,其实血液里流着‘镇灵香’的根。”
“上次对付被怨气缠死的老楼,她割破手指抹在门楣上,”
“整栋楼的哭嚎声当场就没了——这就是特殊性。”
他指了指林七夜放在桌下的手,
“再比如有人天生能看见因果线,有人被古神碎片砸中后能篡改记忆,甚至……”
“甚至什么?”林七夜追问。
温祈墨的目光扫过燕无敕头顶——那里有一缕头发在自然光下泛着淡金色,
是他刚才替两人检查精神海时发现的异常,
“甚至被某种高位存在‘标记’过的人。”
红缨端着汤碗过来,瓷勺碰在碗沿上:“老温你说这些干啥?”
“俩新人刚进队,吓唬人呢?”她把汤碗推到燕无敕面前,
“喝你的海带汤,烫嘴。”
温祈墨没接话,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金属小盒,倒出两颗白色药片吞了下去。
燕无敕注意到他喉结滚动的频率比平时快——是在忍着什么没说。
“那……我们有特殊性吗?”林七夜突然问。
他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
温祈墨放下药盒,指节在桌面敲了两下。
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又猛地停了,像被谁掐住了脖子。
红缨剥蒜的手停住了,蒜皮簌簌落在围裙上。
“你俩在精神海测试时,检测仪器烧了三台。”温祈墨说,
“陈队把报告递到总局,半小时后回电——要求加密存档,标注‘炽天使代理人’。”
燕无敕的汤勺“当”的一声掉进碗里。
他想起赵空城临终前抓着他手腕说的“别信白大褂”,
想起温祈墨手腕上渗血的绷带,后颈的汗毛又竖起来了。
可这次不是警惕,是某种滚烫的东西在血管里乱窜——像被按进泥里的种子突然触到了光。
“炽天使……代理人?”林七夜重复道。
他想起那些反复出现的梦:
月面上燃烧的羽翼,被血浸透的门环,还有门后若有若无的低吟。
“总局没给明确定义。”
温祈墨扯下手腕上的绷带,
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是五道并排的抓痕,肉翻卷着,能看见白森森的筋,
“但我见过类似的案例。”
“三年前有个女孩被‘晨星’标记,后来她单枪匹马屠了整座异化的工厂。”
他抬头时眼尾泛红,“所以我才说,你们的未来……不可限量。”
红缨突然把装蒜的碗推到温祈墨面前:“行了老温,再说下去小燕该把汤喝进鼻孔了。”
她抽了张纸巾拍在燕无敕手背上,又转向林七夜,
“小七你也别发呆,趁热吃,凉了底就软了。”
但燕无敕没动。
他盯着温祈墨重新缠绷带的手,看着那道新伤在纱布下透出暗红色,
突然想起红缨抽屉里的降压药,
想起温祈墨说的“普通人的烟火气”——原来这些人不是没伤,
是把伤藏在蒜味和锅贴香里,藏在互相兜底的话里。
“特殊小队现在招人吗?”燕无敕问。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潭水,荡起一圈圈涟漪。
温祈墨系紧绷带结,抬头时笑了:“你俩要是能在三个月内摸到川境巅峰……”
他指了指窗外,巷口的梧桐叶被风掀起,露出后面斑驳的墙,墙上用红漆写着
“小心火烛”,
“或许能赶上总局的‘逐光计划’。”
林七夜夹起一个锅贴,咬开时脆底碎得更响了。
他望着燕无敕发亮的眼睛,
突然觉得那些反复出现的梦不再那么可怕——门后或许藏着答案,
或许藏着更炽热的光,但至少,他们不是独自在黑暗里摸索。
晚风吹起门帘时,传来红缨的抱怨:“老温你又把药忘桌上!说了降烧药要放冰箱——”
燕无敕摸了摸兜里的薄荷糖纸,突然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巷口。
他望向窗外,看见两个穿黑制服的人下了车,
其中一个举着证件朝门里喊道:“温医生,总局急电!”
“江南市出现异常波动,需要你立刻回队部——”
温祈墨扯下刚系好的绷带,重新穿上白大褂。
他经过燕无敕身边时,压低声音:“逐光计划的档案在总局机密库,编号0715。”
警笛声再次响起时,燕无敕望着温祈墨跑远的背影,
突然想起红缨说的“守夜人要互相兜底”。
原来所谓兜底,不只是替人扛刀,更是在你想看光的时候,悄悄把灯芯拨得更亮些。
林七夜把最后一个锅贴推到他碗里:“趁热吃。”
燕无敕夹起锅贴,脆底在齿间碎成星星点点。
这次他尝出了点别的味道——是期待,是滚烫的,即将破土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