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弘阳王府的聘礼在朱雀大街绵延三里。
八十一抬红木箱盖着鎏金云锦，惹得百姓争相围观。
“自那弘阳王妃死后，王爷只知打仗，却不曾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爱慕！”
“是呀！这王爷可是圣人心尖上的人，跟太子有得一拼。这酒楼掌柜的女儿，真是有了大福气！”
“听说，这掌柜就是不同意嫁女儿，赶了王爷好几回。这掌柜也是厉害的角色，听说她可是当红太监秦越的义女。”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我就把女儿送也要送给这弘阳王爷。这王爷将来可是前途无量啊！”
……
一场热闹似繁华，百姓终究不肯散去。
沈秀儿倚在娇韵楼飞檐下的美人靠，指尖着青玉扳指。
面纱后的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那扳指内圈居然刻着一个"月"的样式。
"啪嗒"——
血珠顺着染蔻指甲滴在青砖缝里。
沈秀儿浑然不觉掌心的刺痛。
楼下，传来春棠急促的脚步声：
"掌柜的！云锦小姐撞柱了！"
佛堂檀香骤然浓烈。
沈秀儿望着昏迷的女儿额间刺目的朱砂痣，恍惚看见十六年前自己额间也有这样一点红。
记忆倒流。
那年元宵灯会，她提着兔子灯撞进老妇人怀里，朱红狐裘沾了半片融化的饴糖。
"姑娘千万要当心。"
老妇人变戏法般掏出一个女婴，却在她转身时被山匪的砍刀惊散。
火油浇在绸缎裙摆上。
“姑娘，救救这婴儿，将来若有机会，定会重谢！快逃！”
老妇人徒手拖住歹徒，只听得背后嘲讽声阵阵寒凉：
"这种贱婢的种也值得你去救？"
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冲进破庙，却听得女婴似乎在喊：
"阿娘……"
这个女婴，便是沈云锦。
——
“这锦儿，倒是让人不省心。我含辛茹苦将她养大，百般呵护，才有了现在的模样。她倒好，却要嫁给我的仇人！”
沈秀儿眼中寒芒大盛：
"春棠，把王爷前日送的东海明珠磨成粉，掺进药膳，让小姐喝下。然后，把靖儿请来，别让他在外面跪着了。我有话要跟他说。"
朱靖在雨幕中跪得笔首，玄色蟒纹袍浸透雨水，贴着精瘦腰身。
沈秀儿支开雕花木窗，夜风卷着杏花扑在脸上，混着血腥气。
三天前他跪在这里时，她故意让婢女泼了滚烫的参汤。
"当年你喂我喝药，用的也是这种青瓷碗。"
朱靖忽然开口，喉结滚动间震落檐角积水：
"药很苦，可你袖口的沉水香很甜。"
沈秀儿手中茶盏骤然崩裂。
三年前那个雨夜，她确实救过他。
——
他满身伤痕，奄奄一息：
"你，你是弘阳王府的暗卫？"
她猛地掐住朱靖下巴，丹蔻在玉白皮肤上留下血痕：
"弘阳王府曾灭我满门，你却还要我救你？"
朱靖瞳孔骤缩，忽然抓住她手腕：
"姐姐，我与弘阳王府有私仇，你救我，我替你报仇……"
她喉间溢出破碎的音节：
"他，该死！我救你，只是想让他死！"
惊雷炸响，沈秀儿甩开他踉跄后退。
铜镜映出左肩狰狞疤痕。
当年为护住襁褓中的十弟沈缎郎，她被火舌舔透了半边身子。
可是，最终——
沈府一家二十余口，奴仆丫鬟护卫八十多口……
无一例外，皆死在那场大火里。
绵绵的细雨，都浇不灭那盛开的火焰！
自此，沈容月流浪他乡，受尽苦楚。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化名为沈秀儿，做到了这最大酒楼娇韵楼的掌柜，成了具有神秘感的云兰姐掌柜。
——
“我还没有开始筹谋，你倒送上了门！”
沈秀儿媚眉紧蹙，恨意不减。
一想到那夜的大火，连绵绵细雨都无法浇灭的那夜……
她不自觉地捏碎茶盏，染血的指尖划过朱靖俊美的脸庞，心想道：
"我倒要看看，是你先娶得娇妻，还是我抢先当你的儿媳？"
原来，弘阳王爷朱谨轩要娶沈秀儿的女儿，而朱谨轩的儿子朱靖却想要娶沈秀儿。
"玉兰姐，弘阳王府的聘礼又堵了三条街。"
婢女春棠捧着碎瓷退到屏风后：
"听说王爷与云锦小姐一见钟情，云锦小姐醒来后不肯吃药膳，还要闹绝食，死活要嫁给那弘阳王爷。"
沈秀儿染着丹蔻的指甲越发陷入皮肤里。
而此刻，她看了一眼朱靖，那个跪在眼前的少年：
“锦儿，算是被我养废了！靖儿，你不会也要背叛我？”
朱靖发梢滴着雨水：
"姐姐，莫要再泼我脏水了。我要八十八船红妆从王府正门将姐姐抬进去，让我父亲他亲自递合婚庚帖。"
“哦？你当真要娶我？你倒是忘记了，不是要替我报仇的么？”
沈秀儿媚眼一挑，扶着朱靖的下巴，极为暧昧。
朱靖跪在她的床榻之前，爱意浸透夜露。
他仰头望着婀娜多姿的身影，喉结滚动：
"姐姐可知，当年你喂我喝药时，我总想扯下你的面纱。我日日夜夜，就想求娶姐姐。你的仇，我的恨，靖儿时刻不可能忘。只是，时间未到。若姐姐嫁到弘阳王府，离报仇的距离，不是更近么？"
沈秀儿拨动香炉的手骤然收紧。
"明日卯时三刻，我要见你父亲。"
她将染血的碎瓷掷出帘外：
"告诉他，若想云锦入府，就亲自来送合婚庚帖，并跪上三天三夜。"
朱靖眼睛一亮：
“是！我定会转达。”
“可靖儿，我大你十多岁，你还这般年轻，真心想娶我过门？”
沈秀儿一脸媚笑：
“我可是可以当你娘亲的人了。”
“自从姐姐救了靖儿一命后，靖儿的眼里只有姐姐。靖儿征战沙场求得功名，也只为求娶姐姐，一生一世一双人！今日不答应，我便算战死沙场，也会求得圣人一个恩赐。”
“好！若你当真要娶我，我还有一个要求！”
沈秀儿抚摩着朱靖的脸颊：
“同你父亲弘阳王爷一同迎娶我，同时同地!”
只见她眉毛上翘，极为诡异。
“定会办妥！求姐姐安心等靖儿消息。”
“好靖儿，姐姐没有白救了你。”
沈秀儿指尖划过鎏金铜镜，镜中倒映着少女般纤细的腰肢。
十六年前那场大火，每夜都在皮肤上燃烧……
今夜过后，她要将火苗烧到弘阳王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