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甘露亭西侧的君子古榭,月光如水,榭下青石板斑驳。
程清清脚踏轻纱,身着素白常服,独自来到此处。
她心中清晰:此地正是三年前暗案重重之处,也是夏三娘与程世子最后相见之地。
枯藤缠绕雕栏,凉风带着桂花余香,却有几分幽怨。
正坐不久,一声轻叩木欄:“程郡主?”声如羽羽。
程清清抬首,见一人影倏现——竟是三年前传闻中“司寇公”司空璟。他身着锦灰执事服,面容沉静,却有若隐若现的微笑。
“你……”程清清暗惊,此人身份神秘,传言他曾是太后最信任的机要内监,后来神秘失踪,如今竟在此等她。
司空璟拱手:“始于暗夜之约,终于御前之笑。三娘既为你开路,朕当出面收官。今晚,请你喝杯‘君子茶’,算是‘御前第一次玩笑’。”
司空璟从怀中取出一只漆黑瓷碗,碗内茶汤深绿澄澈,飘着两片银杏叶,似早秋落叶。程清清轻闻,药香氤氲,心中一凛:此茶非彼茶。
司空璟微微一笑:“此乃取自太医院‘夜半养生方’,混合桂枝、酸枣仁、丁香与少许‘潜眠草’,可助人入梦看真相。郡主可敢一试?”他声音低沉,似在引诱,也似在试探。
程清清神色不动,颔首:“既是‘御前玩笑’,便陪你演一回。”她抿口入口,齿颊留香,却觉心神微颤,恍惚中似见三年前真相浮现——程世子与夏三娘幽会时的月下身影,随后洪水暴发、密令下达的惊恐现场。
茶香余韵未散,程清清倏地站起,目光如电,朗声道:
“司空大人,此茶虽助入梦,却未能助我分辨真伪。三年前的密旨之真,岂是幻象可解?”
司空璟眉头微挑:“你我今夜所见,便是真相之影;你若不信,可随我入殿,彼处有更清晰之卷在等你。”
程清清微笑,却默然随行。两人越过古榭,踏入宫墙暗门,来到一处石阙。司空璟抬手一刻,石门自行开启,露出狭长甬道。程清清心知:这条路首通太后的秘藏书库。
甬道尽头,一间毛竹门扉的密室悄然开启。室内六壁皆为古书柜,中央案几置着一卷未封的羊皮密医论。司空璟取下羊皮,轻轻展卷,上书“夜宴养生秘要”,却夹裹着三年前程世子“秘病偏方”与“毒延逆用”两份奏折。
程清清上前翻阅,心中震动:
“秘病偏方”:原为夏三娘秘密调制,旨在保全程世子虚弱之身,却恰成“毒延”之阶,以掩其真实病因;
“毒延逆用”:有人指令逆转偏方,将药变毒,令程世子受慢性侵蚀,最终成为“永无返转”之局;
正当众人沉思,石门“吱”声再闭合。司空璟面色微变:“有人不想让你看完此卷,只给你到此处。若往后继续,后果自负。”
程清清抬头,笑意凛冽:“此局既开,无人能阻;真正的‘御前玩笑’,才刚开始。”
石门再启,数名黑衣刺客己将两道甬道封锁,手持匕首,眼中凶光乍现。
司空璟闪身护程清清,与刺客鏖战。程清清则拔出檀木折扇,轻轻一掷,将刺客匕首打飞。花儿与小宋闻声赶来,三人合力突围,又翻过一处隐蔽梯道,终于脱离密室。
甬道口,程清清回头望向石库入口,眼中寒光闪过:“司空大人,此地与三年前何其相似?你为我守此场所,但可知真正的凶手,又藏于何处?”
司空璟肃立,却未作答,只递给她一封泛黄预言书信:
“欲识凶手,先识笑者;欲破毒局,先破镜中人。”
信札之文如谜,程清清心中暗忖:此处“镜中人”,或指朝堂上某位常笑不语之人,不是韩婉儿,也非太后,或许是……储君李长安?
天色未明,程清清与司空璟、花儿、小宋疾步回到长安殿。夜宴仍未散尽,群臣嫔妃多己酒阑灯暗,或醉眼朦胧,或醉笑不止。程清清淡然将羊皮卷与密札呈上太子李长安:
“殿下,此卷所载偏方,真相初现;此札所指笑者,或是镜中最深之人。”
李长安接过,面色凝重,却未言。程清清环顾众人,朗声道:
“今日所献之‘御前第一次玩笑’,原是请众同饮甘露,岂料藏毒;而真正凶局之前,才是更大的 ‘玩笑’。欲破毒与旧案,需先定‘笑者’身分——让我,来揭这镜中之谜。”
第二日早朝,程清清以钦差朝服再入大殿,面向皇帝、太后、太子及群臣,朗声道:
“昨夜所见甘露亭密室之卷、夜半试探之札,皆指向一位‘镜中笑者’。今臣揭示其名——便是刑部侍郎沈凌风。”
群臣惊呼:“刑部侍郎?那位向来面带笑容,号称‘笑里藏刀’之人?”
程清清道:“正是他。沈公子长于承上启下,表面和煦,暗中最能左右刑狱。三年前程世子案中,沈公子曾担任‘冤案审理司’主审,暗中更动奏折;昨夜宴席上,他亦于‘笑意’中授权暗针流入血肠。此人正是镜中最深的笑者。”
众臣窃窃私语,韩婉儿双眉紧蹙,萧静仪俯首不语,太后与皇帝对视一眼,均现沉思。李长安起身,淡声道:
“沈侍郎在殿外等候,今请他入堂,自有公断。”
不多时,沈凌风被御前侍卫押入,面带微笑,却目光飘忽。他在御案前缓步而立,依旧神色自若:
“程郡主所言不虚,昨夜确有人于晚宴下毒。然此毒并非暗针所致,乃一种‘解毒素’,用于测试膳房忠诚度。若无此举,御膳房又怎能杜绝潜在陷阱?更何况‘南疆毒针’仅是传说,实则并不可靠。”
他话语绵软,却欲以“试探论”为自己辩护,暗含“后宫肃清”之意。程清清微笑回应:
“沈侍郎,此言倒也巧妙。然昨夜试验之人非膳房厨子,乃刻意植针于血肠者;‘解毒素’之说,更难从你的银针痕迹中推断。你若真为膳房护卫,为何夜半亲验暗针?!”
沈凌风一愣,笑容微僵,旋即镇定反击:
“郡主口出狂言,恐是在抬高自己影响力。今掌膳制令,何不先自检小厨房,免得误信谣言,殃及无辜?”
话落,群臣哗然。程清清淡然回道:
“小厨房己连续三日供膳朝堂,众臣无一不赞。若检测出毒,我当即封闭;若未,便是小厨房清白无虞。至于御膳房之毒,若非沈侍郎暗指,谁敢用血肠之法?君子堂前,笑多者未必真笑,笑少者尤藏玄机。”
为证明血肠暗针试图下毒之事,程清清提议两段比对法:
血肠成品检测:昨日所用血肠样本,检测出暗针刻痕及凤影毒素残留;
解毒素测试:程小厨房自制解毒汤,经太医院验证,无缓解毒针所致的心脏毒性;
模仿暗针试验:由苏莲香在小厨房现场示范制作相似血肠,并引入无毒仿针,证明暗针非“民间传说”。
在御医与太医双重鉴定下,含有凤影毒素的暗针与三年前程世子案中发现的同一血液残余毒性图谱高度吻合。此证据之严密,令沈凌风面色微变。
李长安拍案而起,面色凝重:
“沈公子,若你所言属实,请拿出昨夜所用‘解毒素’配方;若找不到,便意味着你自导自演,罪当诛九族。”
沈凌风顿时哑口,宫人一片鼓噪。程清清微微一笑:
“皇上,臣女就此打住。今日之玩笑,不过一掷骰子;若有人赌错,便要付出代价。若沈侍郎寻不出‘解毒素’,便是御前监与东厂留驻之余孽,需尽数清洗。”
皇帝目光深邃,缓缓点头,宣诏:
“传:即日将沈凌风逐出御前监,移送东郡按律审问。其余涉案内监、御厨,悉数押入冷宫小厨房,接受‘三味试毒法’检验。朕欲看,这‘解毒素’究竟是真还是假。”
御案落幕,沈凌风被带走,再无笑容。后宫中,韩婉儿面向镜前,调整凤钗,低声对身旁侍女道:
“程郡主此局虽胜,还能胜多久?今日暗针见形,明日恐又有更深的毒酒……”
她捏紧衣袖,心中暗忖:是该与程清清正面交锋,还是另觅盟友?
夜晚,程清清回到冷宫小厨房,推开后院青门,见月下蓝玉正守着桌案。桌上摆着新配膳方——“药引明心汤”,劲散余热。
蓝玉轻拂案头竹简,抬头道:
“主子,夜半君子亭再无人召你,但你我己收集足证。下一步,是将‘笑者’与‘毒者’并列于群臣考核之上,还是先安抚后宫,以免再出变数?”
程清清缓缓端起汤盏,汤色清澈如镜:
“先暖军心,再讨群臣;先收后宫,再定朝纲。锅气与汤毒,将一同洗涤皇城旧弊。此局方兴未艾,下一回合,我等且看……谁笑得最深,谁刀锋最寒。”
月色如洗,汤香浮动,冷宫的夜风,正吹出更大风暴的预兆。